撮媒的人
第二日一大早唐文清带了钱去镇上拉家具,景椿早早地喂了牲口,因为以往唐文汕和三叔家借他们家牲口用的时候从来不给正经喂,他怕委屈了大黑花。
结果唐文汕还没来牵牲口吴妈便说今儿想搬去北边,问景椿有没有空帮帮忙送过去。本来吴妈的意思等景枫回来打了招呼再搬,秦小姐不同意,坚持现在搬家,吴妈也就不好说什么。她老头子去外村给人家看门儿赚钱,所以只能请老唐家帮忙。
因为家具都是唐家的,秦小姐他们止三四个并不大的衣箱,搬起来也不麻烦,高氏便让景椿和杏儿去帮忙。两家关系好了,高氏也不计较,加上人家给的赁钱多,她就把铺盖被褥那一套都送秦小姐,免得她去那边还得另外置办一时也来不及。
这样一来景椿便不能去盯着自己家的大黑花,想请四叔去,结果打架那两头猪又闹得厉害,病着的按照柳无暇的方子治过之后见好,这一天还要灌药熏醋冲刷猪圈,便没有空闲时间。
后来想了想也不会怎么样,再说唐文汕家的地早耕完了,他想多耕也没地儿耕去,高氏就让唐文汕把牲口牵走,再三叮嘱他惜乎牲口。
唐文汕嘿嘿笑着,“景枫娘,咱一家人谁跟谁,你还不知道我?最是出名爱惜牲口。这幸亏是咱自己家人,你要是跟外人这样叮嘱,人家要恼了,说你不舍的借呢。大家乡里乡亲的,都是你帮我我帮你的,牲口也互相借着用,你说是吧。”
高氏笑着回击道:“大哥,这也幸亏是本家人,否则我也不往外借。我们牲口也带了小牛。”
唐文汕笑了笑,赶着大黑花往东走,经过李氏家大门口,她正在外面扫碎草,唐文汕朝她笑了笑,动了动嘴儿不知道说什么就过去了。
李氏弯着腰没起身,翻着眼皮瞅了他一眼,气哼哼地撇了撇嘴。这些年那一家子也没少赚他们便宜,自从他们两家分开之后老头子倒没怎么帮他们,老三家却跟他们亲如一家,两家合着伙算计老大和老四。老四性子爆,也不管什么本家不本家那一套,唐文汕说啥他都给撅回去,为这个也没少和荆秋娥闹意见。老大性子和气宽厚,人家求到门上一般抹不开脸拒绝,帮个忙借个牲口家具啥的也都应着。
高氏过来跟婆婆打招呼闲聊两句,说自己要捞麦子去推磨,问婆婆要不要捞麦子,到时候她让景椿一块拉着去镇上磨坊推磨。
李氏说也差不多了,得问问蔷薇娘。说完她提着扫帚也没起身,望着唐文汕走过的方向哼道:“那块货才不是个东西,剜剜着眼儿,竖竖着嘴儿,专门盯着人家赚便宜。这是又嫉恨昨天夜里他来借牲口,景枫爷爷不肯借,这番从我这里走,连声儿娘娘也不叫了。”
大家帮着秦小姐收拾了行李装车,景椿和杏儿去北边送秦小姐和吴妈。
那头的小院比唐家的大一点,有五间,但是位置稍偏,在村西南头,门外是条丈宽的小河,河边人高的杂草香蒲丛生,小院墙外还列植了十几棵高大的槐树。
景椿看了看,问吴妈道:“吴妈,村里没房子吗?怎么买在外头?”
吴妈摆了摆手,“没呢,没那么现成的买,这里虽然偏点,但是安静,我们小姐也不喜欢热闹。”
景椿看外头那几棵大树皱眉道,“再买条狗吧,养在家里能看门还能作伴。”
秦小姐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景椿说买狗,她才笑了笑说好,请他帮自己留意一下,买一条凶一点的。
景椿听着她的声音近在耳边,便不敢扭头去看,想了想又道,“白石镇老骡子家有,上次我去他家买骡子,看他家好几条呢,估摸着还能有,回头我去看看。”
他见吴妈已经开了门,便让杏儿把马车掉头,他卸下上面的挡板又搭了挑粗布手巾在肩头开始往家搬行李,杏儿和吴妈要帮忙,他让她们去屋里看着,他自己来就好。
秦小姐没有跟吴妈进屋去看,反而静静地站在门口,看景椿一趟趟帮她搬东西。除了正事他从不主动跟她说话,就算是正事儿也要等她先开口才会接话,似乎从第一次河边见面他看过她一眼,往后就没敢抬头看过她。这个男人,像石头一样稳妥可靠,她觉得心跳有点厉害,忙往后退了一步,提着帕子擦了擦脸颊。
帮秦小姐搬完家也接近晌午,景椿和杏儿婉拒吴妈留他们吃饭的邀请驾车返家。吃了饭高氏说缺挂鞭炮让景椿去买,顺便买几个好一些的烟花回来,准备迎接景枫。
这些东西南边凤凰屯有人卖,景椿却说去白石镇,说着便去套骡子。
唐妙诧异道:“二哥,凤凰屯有人卖,你走着去也快,去白石镇多远。”
杏儿听了笑道:“凤凰屯没人卖狗啊。”
唐妙忙问怎么回事,是不是家里要买条狗。景椿脸红起来,招呼了一声,赶了骡子就走。
杏儿跟唐妙嘀咕,“咱家要是养狗,一条小土狗就行了。二哥想要那种好一点的狼狗茬。”唐妙知道所谓狼狗茬就是普通狗和那种纯种狼狗交配的杂交狗,忙问买了干嘛用,家里一直没养狗,要是养一只好点的也挺好玩的,可以看门。
杏儿便说她笨,唐妙也不在乎就跑去继续扒拉麦子看有没有落下的小石子什么的。
几人正在洗麦子,李氏端着一簸箕草麦子进来,前一阵子她家的麦秸草被雨淋了,编草帐子挑不出好的,从唐妙家拿的,捡出一些小麦穗子来。李氏用棒槌敲了敲送过来给他们喂鸡。
高氏笑道:“不是说你扔在那里给鸡叨叨就好了,还送过来。”
李氏把草麦子倒在东边花墙上一只干瘪的葫芦瓢里,笑道:“你们鸡叨叨也一样。”
李氏跟高氏在屋里说话,唐妙问:“奶奶,我爷爷又去老常头家了?这两天我爷爷很奇怪哦。”
李氏笑了笑,“你爷爷那个老倔头,你们还不知道。”正说着老唐头从外面进来,阴着脸嘟着嘴,“哼,我是老倔头,我是去办正事儿。”说着就去南屋墙根拿倚着的大镢头。
唐妙见爷爷后背上沾了几根草屑,忙去帮他拿下来,问他干啥去了,见他有点气哼哼地,便拉着他去屋里坐。老唐头说去老常头家转了转,他在垛草搭了把手。
李氏不乐意了,“家里一堆活呢,你去他家帮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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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头进了屋,“那咋地,事儿我可办成了。这些个忘恩负义的瘪犊子,他娘的就该拿着大镢头去敲碎他们的锅。”
几人忙问怎么回事,老唐头说的这事儿还得岔开说。
如今唐家堡除了姓唐的,还有常姓、张姓等杂姓,常姓算是唐家堡第二大姓,和其他姓加起来户数倒超过唐姓的。如今姓常的也俨然成了气候,经常想要一点唐家堡主事的权力。
老唐头家向来只管自己种好地就可以,不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村里谁做里正、谁说了算之类他们也不关心。
他说的老常头名任全,为人精明,同龄里跟老唐头关系最好,农闲了时常一起消磨时光,最爱下大梁。
前几天常任全来找老唐头下大梁,老唐头除非隆冬腊月,平日是很少闲下来消磨时光的,他要准备编席,还得准备着看看什么时候耕来年春地,还有里里外外的活。他知道常任全是想跟他套近乎,到时候推选里正的时候出面说句话。
唐家堡因为没有什么像样的地主,里正一直都是在唐姓由族人推举。原本有族长担当,但如今唐家堡唐姓老人越来越少,加上唐姓自己人争来斗去拉帮结派,所以越发衰落下去,先前的族长制度也因为外来人口的冲击,加上新老接替等状况逐渐破坏。
如今现存几个老人也都没资格服众,老唐头因为自己家是后来的不肯掺和,唐文清家出了个举人,按说他来当也合适,可唐文清自小没这个抱负,明确说过不想干这营生。常姓便趁势起来。
老唐头知道常任全的意思,自然不想理睬,但是因为关系向来好,也不能太撅人家面子,有事没事儿的也接待接待。结果有一天常任全聊着聊着说起景枫的亲事。
“爷爷,你们家俺大兄弟是被人讹上了。这是有人使坏啊。要是大兄弟娶了那姑娘,不就是人家说的占了姑娘便宜不得不顺从了吗?这名声可就毁了呀。”
常姓们来的晚,当时最老的老人也要管唐姓最小的叫少爷,这样一代代下来,形成了唐姓刚出生的小孩子就可能是常姓人的爷爷姑奶奶之类的辈分。常任全比老唐头还大几岁,但是跟景枫平辈。
涉及孙子老唐头自然要问,便说下一盘大梁。村里很多老头都喜欢下大梁,老唐头是个中好手,远近的都爱找他下,能赢他的却少。
老唐头干活性子急,下棋却慢悠悠不温不火,拿石头在地上画了方框,然后又分别横竖平均三道。两人剪刀包袱锤的定了先手,他一边说话慢慢地在跟前中间的交叉点落下一块小石子,这样一来二去两人边下大梁边聊天。
从景枫读书到中举又出去为官,然后又说景椿的亲事后面两个小姐,最后常任全笑道:“爷爷,刘家那姑娘可不地道,你可不能坑了俺大兄弟,得把住咯。”
老唐头不紧不慢的落子然后摘掉常任全输掉被压的石子,似是无意地道,“嗨,这年头想撮媒的可多,你这样说我还以为你想撮媒呢。”
常任全呵呵笑起来,“爷爷,咱爷俩你能不信我?我虽然不是什么正直人儿,跟你交往这些年,可跟你耍过心眼?动过你家一点坏肠子?”
老唐头点了点头,他本来也不怀疑是常任全,便道:“那这话你听哪里说的?”
常任全道:“后头常永忠说的,他听人说当日是大兄弟想占人姑娘的便宜,结果被人家兄弟知道,要揍他,他没辙才说要娶亲的。爷爷你说,咱俩的交情儿,我能听他的?不过这话儿你知道就成,可别去找他说是我说的。他最近卯着劲儿想当里正呢,到时候该说我嫉妒他。”
老唐头自然懂,应了,落下一子,淡淡道:“你输了。”
常任全笑了笑,看着老唐头占了上风他也不着急,他就欣赏老唐头这点,下棋是下棋,谈事是谈事,两不相扰,可不会为了套什么信息故意输棋。
“爷爷,其实告诉你实话也不怕,以前文沁俺姑那亲事也是他插嘴插舌。他不是有个姊妹儿说去那边吗,还就是他们家给撮的。你平日里也看了,他家和谁走得近?你们家的事情谁知道的最清楚?还就是他们这几家子扯扯搭搭的事儿。”
老唐头哼了一声,心下也明白怎么回事。当初王媒婆介绍荆家的时候,还说这次那个坏心人肯定还来撮媒,她给留意,跟老荆家商量商量捉了那个多嘴多舌的人,砸碎他家的锅让他没饭吃。
后来荆秋娥嫁过来,这事儿也没了消息。他让李氏问过四媳妇,荆秋娥也是支支吾吾,说不知道呢,改天问问她爹娘。
听老唐头一说,李氏几个气坏了,这常永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犊子,他十六岁那年掉河里去,还是老唐头给捞上来空了水救活的,否则早死透了。
李氏想的更多。常永忠和荆秋娥有点一表三百里的表亲关系,按说他不可能不找老荆家给唐家撮媒,说不定他撮过,老荆家也听到但是没理睬,还替他瞒着。不是为了那点亲戚面子,说不得就是因为荆秋娥眼睛不好,他们怕闹出事儿来就没提。
李氏心里气哼哼地,很是不爽。
老唐头一生气就去找大镢头什么的。唐妙忙拦住他,“爷爷,这事儿咱得慢慢来,不能冲上去打架。一咱没证据,虽然是常任全哥哥说的,可要是对质起来还给人家惹了事儿。二来,这要是打起来只怕到时候整个唐家堡都不安宁了,非发展成两大姓打架不可。反正这事儿过去了,咱明白他是什么人儿,以后找补回来。”
李氏也忙劝他,“你快消停儿点,别让蔷薇爹知道,那火药性子,非掀了天不可。”
老唐头冷静下来,便答应了。
杏儿转头看高氏有点出神,忙问她想什么呢,高氏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啥,以后咱记着这教训,有大事先跟人说明白,免得再吃暗亏。”
李氏便叫老唐头回家去,翻翻外头晒的土,现在猪圈熏醋洗刷,需要常换土,俩人便走了。
他们走后,高氏叹了口气,继续弄麦子。
日头偏西的时候,杏儿看了看天色,“他怎么还不把大黑花送回来。”
高氏在咬今天刚晒的麦子,觉得不够干,寻思盖一宿明儿继续晒,“凡是下地的哪有不忙活一天的,你去找领席晚上盖盖麦子。”
杏儿去拿了两领老唐头给编的席子出来,却不放心朝唐妙使眼色让她跟自己走。唐妙偷眼看高氏,便说自己捡好了,想起奶奶找她有点事儿,她先过去看看。高氏让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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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妙跑出大门口刚要问杏儿什么事被她一把扯着就走,“二姐,到底干啥呀!”
杏儿哼道:“南头那地你能找着不?”
唐妙之前常溜达自然能找到,带着二姐去了,等到了那里发现根本没人,只有几分地头早就耕完了。
杏儿一下子火了,“这帮天杀的财迷,拿着别家的牲口就不当牲口!”拉着唐妙去唐文汕家别的地看看。
唐妙拽住她,“二姐,你先别急,大伯……”感觉杏儿拿眼剜她,“……他家的地别的都种了麦子,之前也跟三叔家合伙耕好了。现在根本没有地要耕。”
唐文汕和老三两家合伙,不管干什么活都要跑在唐文清家头里去,然后在唐家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们晃晃悠悠地串门,说两句什么我给你们帮忙的风凉话,若人家真要请他帮忙,他又推三阻四。
杏儿憋着嘴,“那你说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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