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办的第一件事便是——秋后算账。
皇帝办理丧事期间,朝中已经开始流传皇帝去世是因为听到了皇后所作所为被气死的,——如同秦豫所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事情本身就不简单,不灭口,必然会传出消息。
南玉当时只禁止谣言传播,现在丧事过了,就让新帝算账了。
当日柳盈盈得到的消息都是哪里得来的?是谁将朝中的事情说给柳盈盈听的?
顺藤摸瓜之下,发现了反对派几个大臣在央清宫收买暗线的事。
柳盈盈和反对派大臣到底是谁利用谁已经死无对证,但是这些人,被新帝抓住了把柄,那么人头乌纱都不用保了。
涉及先帝之死,没人求情。
至于那些谣言,气死先帝的怎么可能是定下女学的现天子呢?自然是这些大逆不道的奸臣。七·八·.coм
世间礼法约束天下所有人,唯独一人不受约束,那便是天子。
皇帝明明植物人三年多,但驾崩前后,南玉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以前皇帝躺在那,到底还是有存在感,现在突如其来的,人走了,操持了那么大一场丧事后,闲下来的南玉迟来的空落茫然感终于来了。
柳盈盈和皇帝竟然都已经死了?
她原先准备了好几个皇帝醒来后的计划,等着让皇帝看着局势无能为力,等着让皇帝震惊女子的创造力,等着让皇帝对太子刮目相看,等着让皇帝发现原来皇后不是只会贤德……现在全都不需要了。
就好像事情平顺往前进行着,本以为会一直进行下去,结果戛然而止,竟然让人说不出什么滋味。
忍不住想起那句话:人有旦夕祸福。世上意外之事太多,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就有意外到来。就说皇帝,去秋狩时心里肯定还有许多计划,谁知道就没有以后了?
生死无常间,南玉突然有了许多感慨,也下定了一些决心。
南玉的这份心情,看在外人眼里,就成了她为皇帝驾崩难过。
小皇帝孝顺,没有让南玉从毓秀宫搬走,所有的妃子都搬去了西宫,只有南玉被他强留下来,继续住在她早就住习惯了的毓秀宫。
南玉也不和他争执,反正她没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这几年且住着吧,离小皇帝大婚还早着呢。
一切尘埃落定的第一天,南玉早起准备陪小皇帝上早朝,走出门,迎面看到晨光从东边射出,她听到身上的枷锁砰然碎裂,这些日子来的失重感冰消瓦解。
她仿佛站在众山之巅,山风迎面,自由自在,身无拘束。
以前遥望未来的日子,只觉得灰暗死气,如今,仿佛朝阳的光照进了人生路,一切都生机勃□□来。
南玉感觉身上注满了活力,整个世界都亮堂了。
访香看着主子的笑容,跟着笑起来:“好久没看到主子笑得这么开心了。”好像回到了闺阁里的日子。
南玉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没有收敛,反而弧度更大:“是吗?”
访香小心扶着她上轿,嘴里说:“是呀,以前在南边,小姐每天都笑得这么开心,自从进了京城,笑得越来越少了。”进宫后更是再也没有这么笑过。
南玉想到了原主进京后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京城的千金嫌弃我南边来的,我总觉得被嘲笑排挤,哪里能开心?”那一身不动如山的贤德品质正是在京城几年磨练出来的。
访香顿时笑得得意:“昨日这些小姐们却要对娘娘您磕头问安呢。”
南玉用扇面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莫要忘形,哀家还会计较这些小事?”
访香收起笑,小声嘀咕:“主子你还这么年轻,听你说‘哀家’总觉得好奇怪呀。”
南玉瞪了她一眼。
访香连忙闭紧了嘴,再不胡说了。
朝廷上,女学已经进入了正轨,南玉又与小皇帝打算办理杂学书院。
其实女学的书院实质上也是杂学书院,里头的女学生什么都学,天才的少女,什么方面都能研究出成果,以至于这两年,是燕朝新发明数量最高的年份。
男子早就不甘心被女子比下去了,所以杂学书院讨论了一段时间后,顺利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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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去世要守国孝,南玉想要松绑包办婚姻降低父权权威的事暂时不能做,就一心教小皇帝推行百家之学,盯着天才少女班搞各种研究。
只有自强书院的人知道,太后是多么惊才绝艳,她们所学根本不及太后十分之一。有太后这座大山在前,书院里的女学生都非常刻苦用功,尤其是巾帼班的天才少女们,根本不把一时的成果放在眼里,作出一件新物件,高兴了一阵就立刻投身于太后提出的下一个新设想,永不停歇。
而对于“文科”更强的女子,南玉让苏云做社长,组建了一个文社,时不时游山玩水,撰写佳作,传到外头去,惊艳众人。
自强书院的高产给外面的男子很大的压力,同样在书院念书,女子竟然能时不时创造出功在当代的东西,他们只会“背之乎者也”,实在是太丢人。纵然安慰自己她们做的是工匠之事,看到人家写出的好诗好文,也无法自我安慰了。
一时间,京城的向学之风盛行,并且开始往外吹。
秦豫这个户部侍郎终于不用帮南玉干各种职责外的事情了,也幸亏上司是南玉的亲爹,不然他这个户部侍郎先要被户部尚书差评。
他又开始了白天衙门上班,下值买东西进宫的日子。
他现在没有理由留在毓秀宫了,所以去了长安殿,名为照顾皇上,等到宫里下钥,他就出宫回自己的府邸。
小皇上的确很喜欢秦豫,每日忙得脑袋大的时候,最期待的就是秦豫从宫外给他带来什么新鲜玩意儿。
每日晚膳,皇帝、太后、晋升皇妹的潇潇加上秦豫,都会坐在一起用膳。南玉会陪着皇帝和潇潇饭后游乐两刻钟,然后给两个孩子布置课业,交给他们互相讨论完成。在他们做作业的时候,秦豫就和南玉坐在一起说话。
“你……放下了?”秦豫小心试探地问。
南玉茫然:“什么?”
秦豫神色暗淡,垂着眼眸,无意识地搓着指尖:“皇上驾崩得突然,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你……你别……别难过,别怪自己。”
南玉露出一丝诧异:“这是怎么说的?”
秦豫见她这样,就觉得似乎是自己误会了?他抬眼看过来:“你前段时间不是因为先帝驾崩伤心吗?”
南玉恍然,继而有些好笑:“我与先帝之间,你还不知道吗?”
秦豫神色一亮。
南玉笑意越盛:“你这几日莫不是为此难过着?”
秦豫脸色微红:“我为什么会难过……”
南玉看着他笑而不语。
秦豫的脸越来越红,心底的暗淡却越来越深,垂下眼不敢再看南玉。
南玉想和他说些什么,刚张嘴,就听到潇潇贼贼的声音响起来:“秦大人,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太热了吗?”
都秋日了,怎么会热呢?
秦豫越发窘迫,连忙站起身。
潇潇依偎进南玉怀里,嬉笑着看向秦豫:“秦大人,你是不是犯错了?”
她以为秦豫同她一样呢,被母后捉住了错处,窘迫难当。
秦豫明白过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对小公主的童真失笑不已。
小皇帝强稳住庄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看着秦豫的目光却满是八卦,竖着耳朵听秦豫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被母后捉住了。
南玉没好气地一人一个爆栗:“功课完成了?想来看秦大人笑话了?”
潇潇捂着脑袋偷鸡不成蚀把米,小皇帝跳脚:“朕长大了!是皇帝,你……你不能再这么……这么不庄重!”
南玉捏捏手:“你是皇帝我可是太后,当娘的打儿子屁股一辈子都打得!”
潇潇的小眼神咻地射向小皇帝,明晃晃地在说:天啊,原来皇帝哥哥还被母后打过屁股!
小皇帝脸红成猴子屁股,快要原地爆炸。
南玉走过去环住他的肩膀,把人拥进怀里:“好啦好啦,知道我们长生是皇帝了,我在人前可不是一直给你留面子?现在咱们一家人有什么说什么,你就是我儿子,被我打不丢人。”
小皇帝脸捂在她怀里跺脚:“你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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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玉好脾气地应:“不说了不说了,我来看看你们的功课怎么样了。”
气炸了的小皇帝僵硬了。
潇潇偷偷地想溜,被秦大人一把拉住,笑眯眯的:“公主去哪?”
潇潇:“呜……”
一场丧事让南玉发现宫里的孩子都大了,最小的一个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她索性在后宫开了一个学堂,不分公主皇子,全都去学堂上课。
潇潇和皇帝年纪偏大,两人单独一班,其他人按照学业进度分班,南玉许诺,只要学有所成,南玉都会有奖励。
对于皇帝的教育,南玉既教导他帝王之道,又培养他的兴趣爱好,并不约束他爱玩的天性。一个将所有精力花在政事上的皇帝,总会忍不住集权,但源远流长的政权应当是分权。南玉对皇帝和潇潇是一样的教育,教他们政治能力的同时,教他们劳逸结合。
她教给小皇帝最多的是如何用人。不怕把权力下放,不怕大臣们帮皇帝做了大半的工作,只要你能识人、善用人、能制衡,反而会事半功倍。
新帝学得很认真,他孜孜不倦地从每一位长辈身上学习不同的东西。南玉教他做明君仁君,秦豫带他看人性阴暗,大臣们辅导他处理公文……他用自己的速度不断成长着。
和他一起成长的还有潇潇。
南玉从来不避讳潇潇教导皇帝,所以潇潇几乎是懂事起就听着母后兄长处理政事长大,她五岁多就开始和太子哥哥一起商量怎么处理朝事,十岁时已经有了自己的政治意见。
南玉一直告诉两个孩子,你们将来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皇帝离开的第一个新年。
太后卧病,精神头很差,大年三十没有精力出席家宴,南玉带着众位太妃皇孙皇孙女照例给她请安,然后一大群人吃了一餐素宴。
虽然在皇帝的孝期,但大家的心情都很好,如果皇帝能看到这一幕,恐怕会被郁闷死,他的后宫现实就是,他走了,他的妃子孩子们都反而轻松了。不用算计着皇帝醒来后怎么争宠,彻底熄灭了争夺的心,只要安心养儿弄女平和过日子就行。
大年初一,小皇帝带着潇潇在长安殿玩疯了,堆了五个雪人,太后、南玉、皇帝、潇潇还有一个秦豫。
秦豫站在据说是自己的雪人前,眼泪差点掉下来。
南玉拍拍他的手:“皇帝和潇潇也把你当长辈呢。”
秦豫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两个大红香囊,笑着递给皇帝和潇潇:“皇上,公主,这是臣给你们的新年礼物。”
两人欢呼着接过,打开一瞧,皇帝的是一块极品鸡血石,潇潇的是一块暖玉。
皇帝正在学篆刻,已能独立完成一枚印章,这块鸡血石正好让他刻自己喜欢的篆字;潇潇长高了,在这个年代,出去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暖玉雕刻精美,触手温润,冬天挂在腰上压裙,漂亮又不冻人。
这份礼物让两人越发欢快。
皇帝拉着潇潇,又去堆“父皇母后”,是指已故的先帝先后,他们单独划了一个区域。
嘴上说着一家人一个都不能少,其实就是想玩雪,堆了一个又一个,根本不想回屋。
秦豫拉着南玉走到廊下避风处:“小孩子火旺,你别陪着他们吹风,小心风寒。”
南玉跟着他过去,站定后,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模仿着潇潇的语气:“秦大人,我的新年礼物呢?”
秦豫握住她白嫩如玉的手掌轻轻一拍:“哪一次少了你了?”眉眼皆是笑。
今天是新年初一,他难得穿了一件暗红的常服,与往日蓝黑色系的儒衫不同,衬得他几年来养尊处优下越发俊秀的面庞如玉光洁,微微一笑,如梨花绽开。
南玉看得入神,手上突然一重,她低头,手心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抬手打开,一个桃腮带笑、美目流盼、秀雅可人的仕女陶俑印入眼帘,拿出陶俑举到眼前细看,这仕女的容貌似乎有些眼熟。
她看向秦豫。
秦豫脉脉看着她:“做了好几个,都做不出你形容十之二三,只这一个最好看,看着与你最像,你莫嫌弃。”
南玉握在手心,诧异:“你自己做的?”这可不简单,陶俑比捏泥人还难。
秦豫但笑不语。
南玉的心像泡在温水里,露在寒风里的指尖都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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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她认真说。
秦豫顿时满足地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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