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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门,丧家早早就派了二人抬来接了。www.6zzw.\[小说网\]上了小轿顺顺溜溜往北走,承恩公府后海南沿银锭桥胡同。因为人刚走,丧仪没来得及办,到胡同口只见往来人和车马,孝幡没立起来,门外伺候也还是平常着装,连孝服都没换。
要说这位承恩公,名头也是响铛铛。弘文院大学士昆和台,老皇爷位时左膀右臂。人很耿直,又正派又端洁。不说别,从他位高权重单娶了一房太太看,素以就觉得他是个上道儿好人。
一房太太,有好处当然也有坏处。这位皇姥姥待人接物能力有限,不像别家诰命八面玲珑。她不是,她是老派诗礼人家出身,典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外面接触得少,到了裉节儿上就倒腾不过来了。
昆公爷不兴纳小,一辈子就一对儿女。大进了宫,做了皇后娘娘。小拜了个散秩大臣,侍卫处当差。要说这位公子爷也真是够“散”了,纯粹倚仗着皇后和祖荫混了个从二品。虎父养出犬子来,没学着他爹满腹经纶,学是外头不着调东西。煨人参、熬鹰、逛八大胡同、票戏、生儿子,这些样样会。真要让他担点事,连人影都找不着他。昆公爷撒手走了,皇姥姥哭得两眼发黑。这个时候没主张,问小公爷哪儿去了,没人知道。直到尸首安了床,也没见小公爷回来。
皇姥姥千恩万谢,还好宫里派了人出来主事,要不这么大摊子没法料理。素以跟着长满寿回礼,听着长满寿说官话,“这是奴才们应当应份,奴才们遵着皇上和皇后主子令儿,能来公爷府上伺候,是奴才们造化。”
昆夫人颤巍巍,“大内出来我信得过,倒不像族里亲眷,反而存着私心。”又看看素以,“琐碎事儿多,就偏劳姑娘了。”
素以蹲了个福,“奴才竭所能,请老夫人放心。”
昆夫人点点头,脸上是憔悴颜色。灵堂里掀起一阵哭声,她眨巴两下眼睛,又有些乱方寸。素以忙招小丫头来扶人,劝慰着,“老夫人好歹节哀,自己身子要紧。外头事交给奴才们,奴才们做不了主再来请老夫人示下。”
昆夫人目光也呆滞了,复客套两句,这才蹒跚着往屋里去了。
长满寿放眼看了看,“打点孝服是头一条要紧,交给你。我那儿先安排挂幔守灵,回头你再张罗供饭供茶。”
素以没经办过丧事,但是约定俗成东西还是知道。忙应个是,就开始着手赶制孝服事儿了。
官宦人家治丧规矩重,披麻戴孝必须有根据。女眷穿元青或者蓝色大褂子,来吊丧人还得按月份穿不同生熟麻布、粗细白布。昆公爷是读书人,样样都爱遵古礼。临走之前吩咐了,照着南方老家习俗办。南方习俗素以也知道,不像北方拿白布扭个结戴头上就成。南方人精细,孝帽要拿长条白布对折起来,一边缝上线,做成风帽样式。下半身麻裙也得栓带子,便命人找了几个仆妇来,孝棚底下划出块地方动手。裁布、做针线各司其职。丧服不用多考究,也不用缀边线,三下两下连起来,没多会儿府里人就都穿戴上了。
到如今才有了办丧事样儿,托钦天监择好了停灵日子,管家上庙里请来和尚也设了坛。一时鼓乐笙箫伴着超度梵音敲打起来,府里家眷们开始放声悲哭。
素以那头忙得停不下来,安排人检查烛火、打扫庭院。她是明白人,那些杯碟茶器照管下来不落人埋怨。能够抽成捞油水诸如灯油、蜡烛、纸扎全留给长满寿料理。要说府里上了年纪婆子管事不是不会施排,只不过宫里派了人来,就有点撂手站干岸意思。说起来宫里姑姑谙达见多识广,依着人家意思办准没错。其实是给断了财路不称意,有心冷眼旁观。所幸素以干这些零碎活滴水不漏,也叫别人抓不着错处。
拉拉杂杂活计都有了着落,她既然是女知客,分发孝服事儿就得自己干,以示天家对昆公爷荣宠。时近巳正,公爷朝廷里昔日同僚都来吊唁,素以把准备好尺头一位一位敬献过去,半天里蹲福请安上百回,真要比宫里练规矩还来得累。
这头正办着,大门上奔进来一个人,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灵堂方向,半张着嘴要哭不哭样儿。素以问底下丫头,“这是你们小公爷不是?”
丫头探脑一看,嘴角有鄙夷,应道,“正是呢!太太派人找了三个时辰没找着,这会儿才回来。”
生这样儿子确实不如生根棒槌,素以也不言声,娶了孝服送过去,蹲个福道,“小公爷节哀,摘帽换衣裳吧!”
恩佑木蹬蹬转过脸来看她,突然长嚎一嗓子“我亲阿玛”,把她结实吓了一跳。现哭也晚了,他站那里只顾抹眼泪,却不动手穿孝袍。素以没办法,只得叫丫头来伺候他。一时摘了身上花红柳绿七事活计,套上白布包鞋,他跌跌撞撞就往灵堂里奔了过去。
边上人看他那样也不好说什么,只顾摇头叹气。素以转过身清点余下麻布,估算着不够还要添点,抬头看见长满寿出来,棚子下找个阴凉地方落了座。
“谙达里头忙完了?”她找管事登册子,一头道,“我叫人倒茶来,谙达歇一会儿。”
长满寿摆了摆手,“别忙,喝了水出来。要说乱,真是乱!人都安了床了,到这会儿饭含还没准备。牙关子都闭紧了再撬开,死人遭罪哟!”
饭含是上古流传下来习俗,就是往人嘴里塞东西。天子以珠,公侯以玉,用来押舌头求超生。一般沐浴过后填充,换了寿衣以后就不动尸首了,结果昆公爷家人把这么重要东西给忘了,真叫人说不出滋味。
“公爷病了也有阵子了,怎么事先不预备呢?”素以边说边清算底下人要茶叶,发了牌子让人上库里去领。
长满寿翻下马蹄袖扇风,看左右没人,哼笑道,“家里没个像样人主事,那些奴才也不上心,大家看戏似,亏得还是皇后娘家。人口多分家财时吃亏,逢着有事,却有好处。搭手人多,不像现似。”
“那皇后出宫祭奠么?”素以问,“这是亲爹举丧,九成要亲临。”
“出了娘家门就是夫家人,何况现独一份尊荣,和娘家成了君臣,不像老百姓似讲究打断骨头连着筋了。宫里娘娘多高位分?母仪天下不能抛头露脸,了不得派跟前得意人儿上柱香代着磕头,也就撑足了礼了。”长满寿说罢一笑,“皇后不能出宫,万岁爷倒是会来举哀。到底是姑爷,再说昆大人是股肱之臣,女婿也得慰慰老丈母娘心不是!”
正说着,门上唱礼说老皇爷打发人来给亲家添油上香了。长满寿哟一声站起来,紧走几步上前打千儿,“李大总管,您辛苦!”
来人是太上皇身边总管李玉贵,八字眉容长脸,一步三晃进来。看见长满寿上下打量,“怎么着?叫你伺候丧事儿?”
长满寿点头哈腰说是,往素以那儿一比划,“内务府同派了人来,单我一个也不成。”
李玉贵转眼看过去,微打了个顿,“你小子琢磨什么呢?”
长满寿装傻充愣,“大总管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贵冷不丁一笑,边走边道,“你可不是崔,也没崔那么好造化。劝你消停点儿,弄只野鸡来,尾巴尖上插了三眼花翎也变不成孔雀。太后老佛爷畅春园颐养着呢,你这儿弄个替身,我倒要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长满寿怔怔,“您是误会了吧!怎么叫替身?我可什么也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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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了以前宝答应了?要不是和老佛爷有那层关系,这会儿怕连渣滓都不剩了。”李玉贵往那头努努嘴,“你这会儿心里想什么我知道,是不是拾着狗头金似高兴?一回二回都是这招不顶用,太上皇眼里容不得别人,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这下子长满寿真是服了,李玉贵憋畅春园敢情是把脑子憋傻了。他垂着手讪笑,“您是聪明人,我也不笨啊。再往主子爷跟前递人,那不是活打嘴巴吗!您别猜了,真没那回事儿。”
李玉贵进了灵堂不好说话,边上守灵捻了三支香送过来,他恭恭敬敬三揖过后插/进香炉里。丧家答礼,他上去给公爷太太及小公爷打千儿,把老皇爷口谕委婉表达出来,“太上皇知道昆大人殡天消息哭了一场,怕来了伤情,叫奴才来慰问家眷们。太上皇说了,昆大人一辈子力社稷,死后也有哀荣,钦赐了陀罗经被叫公爷带着去。再问太太家道艰不艰难,若是有难处只管开口。还有小公爷,承爵事不必挂怀,回头皇上必定有恩旨下。”
昆夫人携了儿子跪拜下去,喃喃谢老主子恩典。李玉贵忙出手搀扶,叫底下太监把经被呈上来,昆夫人含泪托手里,亲自进箦床边上给昆公爷盖了身上。
礼数都齐了,李玉贵方和长满寿一道退出来。先头话说了一半,惦记着又续上了,“不是给老主子预备,难不成是给主子?我可知道内务府尚礼是你换庚帖把兄弟,你要提拔个把人,道行不比荣寿浅。”
长满寿笑了笑,“瞧您说,我哪儿有那胆子算计当今万岁爷啊!查出来可是死罪,我生了几个脑袋几条命?”
“你知道就好,这位主子爷不比旁人,连太上皇都说他深沉。”李玉贵抱着胳膊道,“当初慧贤皇贵妃薨他才十三四岁,头一件事不是哭,知道商议拟谥号,极力争取皇贵妃从葬。这份气度,有几个皇子能做到?你要是想学崔,可别打错了算盘。”
长满寿脸上悻悻,正要反驳,见门上进来个人,戴万寿字红绒结顶帽,穿蓝色漳绒团八宝大襟马褂。身边没带什么人,就两个大个子长随和一个近侍。旁人且不说,打头阵那张刀条脸他认得,荣大总管无疑。
“正主儿到了。”他忙扯了扯李玉贵,“后话回头再说,赶紧迎驾吧!”
作者有话要说:崔:崔贵祥,《寂寞宫花红》里慈宁宫总管,畅春园太后干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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