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菊笑道:“当日芷兰姑姑来收东西,奴婢就起了疑心。之后王公公私下问奴婢想去哪里,奴婢百般追问下他吐露了一点点,奴婢便知娘娘离宫了。王公公说,娘娘托他照顾好奴婢,但奴婢只愿待在坤宁宫。”蕙菊抹抹眼睛:“奴婢对王公公说,若哪日坤宁宫易主,那么奴婢不愿侍奉新主,做个洒扫宫女便可。”
“你真傻,你明知道我不会回来了。”我感动她那份痴念,又愧对于她的痴念。
“娘娘如今不是回来了么?”蕙菊的笑容愈发明亮:“看来当年奴婢的选择是正确的。王公公见奴婢执着便护着奴婢留下。坤宁宫里其他太监宫女也都在。”蕙菊解释道:“不过后来您‘久病不愈’,甚至宫中传闻您已仙逝。别宫的太监宫女渐渐也敢给我们气受。几个后来的不甘守着空空的坤宁宫,都想办法调走了,如今也没剩下几个了。”
“都还有谁?”我问道。
“只有最初娘娘亲自选出来的几个。”蕙菊微微低头小声道。
“看来当初我没选错人。”我重重握了握蕙菊的手,感慨道。
“不过现在娘娘回来了,我们以后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她上下打量了我,突然笑道:“看起来皇上对娘娘还不错。”
我摇摇头:“再不错,我也只能被称为‘娘子’而已。”
“娘娘是想?”蕙菊看着我。
我点点头。
“可有什么奴婢能帮得上的?”蕙菊目光里全是忠诚。
我沉静一笑:“确实有。”
蕙菊立刻跪在我面前,她的举动突然,倒令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蕙菊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她抬起头,一双秀目满是忠诚与坚定。
我抑制住心中的激荡,忙扶起她,语气郑重道:“可我需要你做的事,一旦被发现可是死罪难逃的。”
蕙菊的笑容比晨光还要耀目:“蕙菊的命早就是娘娘的了。”她朝我拜了拜,笑道。
我想了想,突然有些犹豫起来。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必须抓住。
“那么我需要你替我出宫一趟。”我垂下眼。
“急吗?”蕙菊道:“正好我这个月有一次出宫的机会。”
我突然觉得老天对我十分眷顾,当下也不再多想,便在她耳边细细嘱托过。
“娘娘,您!”蕙菊一脸吃惊且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里有纠结之色。
我淡淡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说如果被发现,我们都得死了么。”
蕙菊咬着唇点点头。
“我并不强求你,蕙菊。”我的笑容依旧和煦:“毕竟这太凶险。”
“我不为娘娘做,娘娘还有其他人选吗?”蕙菊的笑容十分淡然,好像我之前所讲此时已不会令她震惊。
我摇摇头:“没有了,但总有办法的。”
“如果成功了,娘娘便会再度成为皇后吗?”蕙菊问道。
我不敢轻易点头,但是我知道,如果事成,哪怕如今沈羲遥视我如草芥,也会将我这粒芥子当做牡丹来供着。于是,我微微点头:“会的。”
末了又怕牵连到她,心思翻转间,随手摘下身边一朵洁白山茶。
“蕙菊,”我看着那莹白如玉的花瓣,语气也如那花瓣一般单薄:“其实,即使不做这样的事,我应该也能再回到坤宁宫,只是要多花费一些时日和精力罢了。所以你不必为难。”
蕙菊咬得嘴唇都发了白,我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犹豫,毕竟那是大罪。
终于,她笑起来:“只要是娘娘吩咐的,便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会去的。”她朝我拜了拜,“蕙菊先行告退。”
我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帘,天际间传来“隆隆”雷声,顷刻间大雨倾盆落下。我倚在廊柱上,有雨丝飘洒在身上,那清凉的雨水打在脸上有微微的冷意。而天空乌云密布,间歇有闪电一道亮光。我看着那打在地上的雨滴,知道将有一场大风雨袭来。
“娘子,娘子。”素心气喘吁吁地跑来,声音远远便能听到。
我慢慢回过身,笑容亲切:“慢着点,小心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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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正是应了我的话,素心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上东西掉出去,她不由“哎呦”叫起来。
我快步上前扶起她,看着她因吃痛流出泪水的眼睛,微微责怪道:“都让你慢点了。”说着看看大雨:“这里地滑,最容易摔倒了。”
素心吐吐舌头,不过想来摔得狠了,她忍不住皱眉,那吐舌头的动作看起来便滑稽一些。
我使劲扶起她,“怎么样,能走吗?”
素心连连摆手:“我可以的,娘子,怎能让您扶我呢。”
我扶着她胳膊的手没有撤下,只是带她走到栏杆上坐下,四顾无人便蹲下挽起她的裤腿,头也不抬道:“有什么不能?”
“娘子,奴婢担不起啊。”素心见我蹲在她面前被吓到了,连忙要拉我起来。
我抬头朝她温和一笑:“怎么当不起?你是宫女,我连个名分都没有呢。”说完再不管她,只看她腿上伤势。
九曲长廊上虽然铺着坚硬的青石,但素心跌得不算重,此时膝盖上只蹭破些皮渗出血丝,四周有些青肿。我见伤势不重也放下心来:“还好不厉害,上点药过几天就好了。只是伤在膝盖,这几天走路行礼难免要疼。这几天你好好养一养,不用时时在我跟前伺候了。”
素心感动地对我道:“多谢娘子体恤,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呢。”
我点点她小巧的鼻尖:“疼的时候可别偷偷哭啊。”说着看着廊外如注的大雨道:“雨这样大,我们等等再回去吧。”
素心指指地上散落的点心,惋惜道:“可惜这些点心了,今天的芙蓉糕特别好,是奴婢特意去小厨房拿的呢。”
我随意瞥了一眼,有芙蓉糕、核桃蘸、桂花蜜糖,都是我喜欢的点心,此时它们从食盒里落到地上,沾了不少灰尘,确实是可惜了。
我拾起食盒,里面倒还幸存了两块核桃蘸,正想吃了,素心“啊呀”一声道:“娘子,都脏了还是别吃了。”
我本是找借口支开素心其实并不饿,此时便将核桃蘸丢回食盒里。外面雨小了些,素心走到我面前撑起一把伞道:“咱们回去吧。奴婢来时备了热茶呢。”
我与她并肩走在雨中,不经意一回头,不知哪来的野猫走向那些散落的点心要以此裹腹。
我转过头去,与素心慢慢走回养心殿。走到一半,突然想到自己之前为蕙菊擦泪的手帕拉在栏杆上。那手帕是我亲手绣的,若是落在他人手里,难免有危险。
“素心,我的手帕落在长廊上了。”我忧心地看着她:“得回去取。”
“我陪娘子。”素心道。
“也没多远,你伤了就少走动。我去去就来。”我将素心安排在近处一间小亭子里,撑了伞走回九曲长廊。
九曲长廊两旁的山茶在大风中打颤,才一阵工夫,那柔美娇嫩的花叶便被骤雨打落在土中,零落成泥。雨水顺着檐角“咚咚”流下,好似止不住的眼泪积在廊下。一方如意纹水色绢帕被风刮到一丛玫瑰上,湿透的丝绢与花枝纠缠在一起,玫瑰尖锐的刺从丝帛中扎出,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
我的发髻被大风吹乱,几缕发丝缠在面上,勒得人不舒服。衣裙湿了大半腻腻粘在身上,那潮湿冰凉的触感令我不由打着寒颤。我的手微微颤抖,一不留意雨伞“啪”地掉在地上。我的目光死死落在长廊中央,那里,一只将死的猫半抽搐地躺在地上,嘴边有白沫,还有未吃净的,芙蓉糕的碎屑。
我不知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过那只猫的尸体,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在风雨中将死死缠在花枝上的手帕解下,更不知自己是如何在倾盆的大雨里走回亭子,甚至,我也不知道自己竟能做出一幅完全无事的样子面对素心。
也许,并不是她做的。我极力说服自己。可她之前阻止我吃核桃蘸时眼底的恐惧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不过,无论她是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养心殿已经不再安全了。
我咬着下唇,慢慢撑开手中的雨伞。这样大的雨天里,我得自己保护自己。
“娘子怎么湿透了?”素心看我走来,忙走到亭边。
我将伞递给她,理一理被雨水打湿的鬓发,接过她递上的帕子擦擦脸和手才道:“取手帕时淋到的,不妨事。”说完就连打了两个喷嚏。
“快回去吧,娘子恐怕着凉了。”素心拉过我的手,立刻就要往养心殿走。
“哎呀,”素心看着我的手:“娘子的手怎么也破了?”
“啊?”我这才低头,手指上果然有道道血痕,此时才觉出疼来。
“手帕缠在玫瑰上了。”我移开目光,无所谓道:“没事的,快回去吧。”
素心一路都在责怪自己不小心,直说该是她去取手帕,这样我就不会淋雨又受伤。我心里五味陈杂,知道她说的话是发自内心。只是,素心是否想过,如果我在长廊里用了点心,此时恐怕已经被埋进泥土里,又何来淋雨受伤呢?
所以我不说话,慢慢走回养心殿。从那之后,除非是与沈羲遥一同用膳,素心端来的东西我一概不碰。还好,因处在多事之秋,沈羲遥在养心殿里的时间更多,每日至少能陪他用一餐膳食。但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所以,我想了一个解决之道,一来试探素心是否也是同谋,二来,也算给暗地里筹谋害我的那些人,一个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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