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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江南重赋(下)

    徐谨心中憋闷 借着月色在外面徘徊了一嗅儿,待她实在是有些困了,便回了紫宸殿。

    行至紫宸殿门口时,天权天璇看着他十分不解。殿下明明是去找他的,怎么俩人一前一后隔了有一会儿他才回来呢。偏偏天枢和天玑不说,他们不禁都用眼神询问着她:这么晚了你跑哪里去了?

    徐谨鼓着嘴没看到一般,看了眼殿内,有些泄气。刚刚她一生气,竟然就那么跑了?就那么……跑了?赵明庭不会治她的罪吧?

    就在她犹豫着不敢进去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你快回去休息吧,殿下歇息了,明日殿下还要去处理赈灾的事呢。”

    原来是忠厚善良的天权。听了他的话,徐谨放下心来。她冲他吐了吐舌头,感激地抱拳示意一下,便进去回了偏殿内她的住处。

    这是一个相对很奢华的小室,摆设齐全又高贵,虽没有赵明庭那独一无二的玉床,但她的榻也是用“一寸紫檀一寸金”的紫檀木打造而成的。

    据说这里是历代妃妾夜里服侍完太子后移居的地方,当时赵明庭命她搬来这里时,其实她还并不知道。但第二日宫人们就议论纷纷,她恰巧就听到了。徐谨有时候觉得睡在这里,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这时宫女敲门,端着水进来了。她服侍徐谨洗漱好后,便吹灭了烛火,又出了门去。

    徐谨脱下外袍躺在榻上,双手合十放在腹部。窗外月光如水,照得她脸白皙而微微透明,她一时之间有些睡不着。

    她来镐京快四个月了,也是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所谓官场交锋。当官的政见不和,唇枪舌战,稍有不慎败下阵来,付出代价的,却不仅仅是一个人,也不是几个人,而是千千万万的一类人;影响的不仅仅是一时,也不是几日,而是看不到长度的光阴。

    她心疼在朝中如履薄冰的陈同非。

    而他们今日争执的话题……

    江南,自古以来,江南都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它是二水分流的文明起源,是人间富贵的顶级象征,是文人荟萃的风雅宝地,是钟灵神秀的中原之光。

    但同时,它也是骄奢糜烂、暴利横流、鱼龙混杂、腐/败/罪/恶的代名词。

    而大魏的江南,还有一个别名,叫“三不管地带”。

    ——所谓“三不管”,是指朝廷不管、地方不管、封王不管。

    朝廷不管,因江南赋税。

    ——自古以来,天下财赋,东南居其半,而嘉湖杭苏常镇六府者,又居东南之六分。三吴赋税之重,甲于天下,一县可敌江北一大郡。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朝廷收了江南满贯的税赋,江南是全国经济之命脉,那么整治江南的现状就极有可能失去这些高昂的税赋,这就是朝廷不管的原因。

    地方不管,因政/治理想十有八九败于现实的奢靡;历任官吏败于盘踞当地十几年、几十年的乡绅势力的淫威。

    朝廷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派往江南的官员,任期决不能超过三年,即便是这样,地方权利统治溃烂,甚至烂到了根,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事。

    而封王不管——提到封王,这似乎又引出了一个历史久远的、棘手的问题——

    大魏的江南又比历史长河中的江南更加特殊,甚至比当初的“东林党”之乱,更加复杂。当初以江南士大夫为主的“东林党”与宦官争斗不断,而今时的江南势力与镐京朝廷虽在距离上远远超过当时的应天,但其激烈程度与之相比,却毫不逊色!

    所谓江南势力,这还要从赵明庭的太爷爷,也就是定宗皇帝赵真宏说起。

    赵真宏是成宗皇帝的庶长子,而他的皇位,是在嫡太子无故暴毙后才得来的。若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当时的嫡太子已经有了成年的子嗣,朝中许多大臣为保皇权血统的尊贵,都选择支持嫡太子一脉继承皇位。

    而在那场夺位的无情对决中,赵真宏胜出,也就是从那时起,庶出皇子成为大魏皇帝,不再是奢望。为稳住人心,定宗皇帝对嫡太子一脉做出了补偿,他将天下最为富庶的江南三地赐予他的侄子们作为封地。

    也许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历经三朝,他们的势力日益壮大,江南三地变为江南,江南三王变为江南无冕之皇!

    所谓封王不管,指的自然就是他们。而他们不管的原因,是因为江南时刻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想让它乱它便乱,想让它顺它便顺。民间甚至有一句话广为流传:

    江南三王,王之江南。

    ……

    徐谨叹了一口气,暴利重权之下,最苦的就是百姓。

    ——江南重赋,耕垦无田,暴客流徙。

    这几个字几乎概括了作为一个江南普通百姓的命运。

    沉重的赋税之下,能种上田的,只有富得流油的乡绅,再加上人口疯长,地寡人多,百姓想要靠耕作吃饭是绝无可能的事!结果,就是富的越来越富,穷的越来越穷。

    ——有衣做良民,无食为暴客。暴客杀于夺,只为衣与食。

    没饭吃的良民被逼沦为盗匪,日久年深,无数没饭吃的盗匪,逐渐成为了对朝廷、对局势都会产生巨大动荡的潜在因素。

    这就是江南的问题,根深蒂固的问题。都说从江南走出来的人心极黑极狠,徐谨想到今夜那个人威胁陈同非的话,不免有些不安,这就是为什么她要极力说服陈同非带她回去的原因。

    ——她想保护他们。

    她双手捂住眼睛,心事重重。不知什么时候,慢慢地睡了过去……

    ……

    窗外有鸟鸣,气味也很清新。她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太阳直直照射进来,春意满满。

    她起身用膳时,赵明庭早就离开东宫了,留下天权守卫紫宸殿。

    徐谨用过膳后,无所事事地去了花园散步。

    ……

    “汪汪汪……嗷……汪汪汪……”

    ……

    她正在赏花调节心情时,突然远处狂吠着跑来一只獒犬,徐谨头皮发麻,这不是吉木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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