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英杰汇聚 等第严明
十月初一日。
九重山仙台山双渡峰道场,采光耀烨,射冲斗牛。
一位腰悬金鞭、身着蓝袍的长髯中年,远远自一座梭形飞舟中纵身落下,三两步迈进。
定盘宗执掌,染见浮。
此回所谓的“更名大会”,百里开济尽邀一十二宗执掌,无论敌友。
只是其中措辞自然有所差别。
似发给上玄宫的文书,只是寥寥数语。看似官样文章之中蕴藏中心照不宣的争锋夺气之意。恒霄宫主既不肯示弱,那是定然会赴会无疑。
但是其余诸宗执掌,尤其是与百里开济位属敌对的宗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彼等能够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得了足够可信的承诺。
譬如眼前这位染见浮,便是其中之一。
在染见浮光临的一瞬,又有两道遁光前后脚紧跟,相继落到近处。
一座臃肿之极的云鱼飞舟;一座似方似圆的飞楼,皆是较染见浮的云梭飞舟大了一倍有余的上乘宝器。
两座飞舟之上,又降下二人。
染见浮索性等候了数息,待两人站定,从容一礼,招呼道:“于道友。蔚道友。有礼了。”
那二人正是水冥宗执掌于雪峰,和双极殿执掌蔚宗。
于雪峰、蔚宗回声招呼了染见浮;然后这两人之间又客气了两句。
水冥宗暗中已被百里开济收服一事,天下间除了百里开济自己、六牧岛主之外,便只有子印真灵苏菜菜或能感应。在其余人看来,水冥宗乃是不问世事、严守中立的身份。
表面上看,这三人,一人是上玄宫一方;一人中立;一人是九重山一方,敲分属不同阵营。
但是三人均非至境修为,算不得胜负之关键。所以此刻见面,也不至于剑拔弩张。
三人同行,倒是一派言笑晏晏的景象。
十余息后,染见浮三人走到道场近处。抬首一望,均不由一怔。
原来,这一片双渡峰道场,在外边看着光鲜,彩光烨烨,层叠交映,好似是操办了一场大宴的模样;但是走进了看,场面实在有些乏善可陈。
一座三重高台。
最中心处一座丈许长短的长席。二三重台阶上各有数目不等的小席,想是为九重山诸位长老所设。
但说那正席之上,只备下了五六盘时鲜瓜果蜜饯,六七道素席,便再也无了下文。
武道之中可不比仙道,讲究什么“返璞归真”、“大道尚简”。这些场面上的安排,等级森严可是丝毫差错不得。
似这等十二宗执掌齐聚一堂的盛会往常唯有每隔千载的灵药交换会才得出现一次,按理说当置下三百六十碟的大席。
就算是此时正宴尚未正式开始也得布下瓜果三十六席、点心三十六席、前菜三十六席共计一百零八个盘子。
九重山此举,可谓大为失礼。
染见浮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见蔚宗似乎面有不豫之色,这才稍稍放心。
显然蔚宗作为九重山盟友也并不知情。可见今日之事并非刻意针对敌家所设。
至于于雪峰,却是一脸无有所谓的态度。
他身份特殊,早已做好了准备,今回前来眼观鼻鼻观心。不教旁人看出任何与九重山的蛛丝马迹。
染见浮勉强一笑,言道:“两位请入席吧。”
三人正欲拔足,忽见高台之下,迎来一个年轻人。此人唇红齿白,目光甚是灵动只是修为止有星境,看来是九重山的侍者随从一流。
这年轻人恭敬一礼之后连忙伸手一引,赔笑道:“三位的座席在那里。”
顺着他手指一望就算是打定主意和光同尘的于雪峰,也不由一愕。更不必说染见浮、蔚宗二人。
原来这年轻人所指的方向正是高台之上第三重原以为是九重山长老所陪坐的客席。
那年轻人明显面色颇不自然。不过,他瞥了三人一眼之后,还是快速出言道:“三位掌门请看。”
“您三位和玉蝉山祝安平掌门、星门尚明博掌门,位居第三层。”
“南斗宗有琴掌门、御虚宗桑掌门、尘海宗乐掌门、断空门简掌门、赤雷天殷掌门,位居第二层。”
“至于第一层高台,是敝派掌门和上玄宫恒霄宫主的座席。”
染见浮定睛一望。终于看清。原来最高层那一席虽然甚宽大,但是果然并非十余人围坐所用。一东一西,只布下了两个座椅。
蔚宗心情大坏。
十二巨擘宗门,没有哪一家敢说日曜武君传承不绝。所以无论到了何时,只要身兼一宗执掌之位,明面上总是平辈相交的。百里开济虽然势大,但也不能完全不顾及他人感受。
今日九重山的安排,失礼尚在其次,离奇失格,可谓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
只是他尚未发作,却见染见浮并未责难于人,已径直往第三重去了。
蔚宗脸色变幻。
说到底双极殿与九重山乃是友盟。既然属于敌对阵营染见浮都不曾多说什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平白教人看了笑话。
只得悻悻然,往第三等阶处随意寻了一个座席坐下。
“其余五位日耀武君,功行虽在百里开济、姜敏仪之下。但同样也算是称尊一界的人物。今日同遭陪席,可谓奇耻大辱。若要挑事,总是他们先顶上。无有我等强出头的道理。”
冷静下来之后,蔚宗由是想到。
虽说是友盟,尽了识大体的义务,但是心中这一口气总是不顺。此刻竟也隐隐希冀,有人带头发难才好。
过了半刻钟,一青一白两道气机一卷,有两人联袂而至。
这二人并未借用任何飞舟法宝,但行步顿足,起落驻形,一任自然。仿佛空山新雨,虹霓化影。
靠近之后才看清,一位方面阔颐,着半身精甲,背上两根乌木棍左右交叉;另一位身形枯瘦,双臂过膝,虽然时时挽手,但是两道长袖依旧是曳地而行,面色淡泊红润。
真幻间中,不兴举伞之法。二人并肩而行,向中央靠拢,气机时时散逸,蔚宗等人都是感受到了极强的压力。
那年轻侍者虽有人情练达之功,但是毕竟道行相差太远。这时只能暗暗叫一声苦,然后硬着头皮上前说明情况。
禀明情形之后。
背负双棍的这位,眉头不自觉的一挑。
而双臂过膝的那位,却完全面无表情,可谓胸有城府之严。
片刻后,他长袖微微一摆。年轻侍者终于如释重负,快速告退;行出百丈之外,连忙擦拭了额头汗水。
这两人凝立一阵,驻足二三十息,果然往第二层的座席上去了,并未多事。
断空门简立泉、赤雷天殷融阳。
又过了一刻钟,尘海宗乐思源、玉蝉山祝安平相继赶到。
但因二人来到之时,因为已经先有了简立泉、染见浮等五人的“示范”在前,也未劳多费唇舌。尽管二人都面色十分诧异,但终还是不动声色,往各自座席去了。
又等候了一阵,再次见到两道强盛气机落下。
以规模而论,似乎与简立泉、殷融阳大致相当;只是精微丰润处略有不足。
这两人,一位中年文士打扮;一位红脸粗服,气质宛若乡农。
有琴文成合桑蕴若。
有琴文成还好说。桑蕴若却是个直来直去之人,最合武道风范。
略览此间布置,不待那年轻侍者上前指引,桑蕴若哪还不知其意。早把双手重重一拍,高声喝道:“这就是九重山的待客之道吗?”
声虽不高,但却在方圆千里之内,引出一股强烈的震动之力。
刚要上前的那星境侍者,忽地感受身体一酥,虽完全不曾受到伤损,但是似乎连最简单的舞空术也忘却了;好似喝醉了酒一般,从半空跌落。
正席上寥寥可数的十余盘盏,连通那些个水果茶点,一齐化作烟尘。
恰在此时,一个清淡声音袅袅升起:“数百年前。阖町氏古樵,今懒氏席乐荣。并称双璧,号称武道未来的希望所在。只是后来,你我却渐行渐远。可惜了。”
众人定睛一望,正席东向,悄无声息的多出一个人影,闲适落座。
除了此会正主——九重山百里开济之外,更有何人?
有琴文成、桑蕴若、乐思源、简立泉、殷融阳。五大日耀武君,皆是微一失神,旋即面色一变。
有琴文成、桑蕴若、简立泉、殷融阳四人,乃是与百里开济有过照面。四人此时心中不约而同的浮起一个念头:和上次相见之时相比,百里开济似乎突破了增无可增的极限,根本之厚,仿佛荷山而行;又大大飞跃一步。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玄妙莫测的境界!
而乐思源成道未久,乃是与百里开济头一回碰面;更是心中一沉。
似乎百里开济的道行之浑厚,尚在上回试探交手归无咎之上。
除此之外,百里开济的话语和气象,飘飘渺渺,似乎超越了敌友、人我之界限,以一种极平等的态度和众人对话;堪称大为反常。
再联想到今日特殊的座席布置,只怕……
今日之会,非比寻常。
百里开济一言既出,便冲着桑蕴若一笑。
桑蕴若眉头一皱。
刚刚百里开济这句话,似乎是对他所说。
“席乐荣”是百里开济即将更名换姓后的新名,这他是知晓的;但“古樵”又是谁?似乎指的是他桑蕴若?阖町氏古樵,今懒氏席乐荣,并称双璧……此言何意?
未等他琢磨明白,百里开济已转过身去,对殷融阳言道:“丰仑氏山城弘。你当年跻身丰仑氏内选,也是磕磕绊绊。不想最终也能一举跻身次席,也可谓笨鸟先飞了。”
“笨鸟先飞”这四字,用在常人身上是褒扬;但用来形容一位日曜武君,实在是大大的失礼。
但殷融阳却无暇顾及。
百里开济之言入耳,他只觉囟门蓦然多出一股迷障,异常烦恼;但无论如何也琢磨不透。
百里开济长声一笑,瞥了蔚宗、于雪峰、祝安平三人一眼,貌似萧瑟的言道:“徐华田、厉长平、许铭智。至于你三位本领根基皆属寻常,我从来就不曾放在心上。”
“如今认真比较,似乎内符六人、较之外符六位,还要稍逊一些。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大梦不醒,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说到底,尔等不过是做个看客,看席某人如何承揽这一界的气运!”
除殷融阳隐隐感到有三分头痛、晕晕沉沉之外,其余七八人,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百里开济的疯言疯语。
席乐荣抬首望天。
下一瞬,望向天穹中烘然腾起的半醉云霞,他眼前一亮,低声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