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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半为同门半为师

    茫茫海之间,孤峰峭拔,云雾缭绕。一百零八座大山回环阵列,成苍龙之象。

    其中艮位之上,有一宏伟山峦,名为南屏山。

    一道瀑流从南屏山主峰碧云峰倾泻而下,喷雪奔雷,腾空振荡,如玉龙乱舞。聚成水流,沿着白莲峰、墨烟峰、盘炉峰等一路南下,直至第七峰紫雾峰方止,汇成方圆千丈的一泓深碧如黛。

    现在正是卯时三刻,旭日初升,水面上亦泛起点点清光,滉漾不定。湖心深处隐隐约约有飞鸟栖息,只是为茫茫雾气所阻,看不得分明。唯有断断续续的清亮鹤唳与长喙啄水之声昭示着它们的存在。

    湖边是一片半圆形宏阔道场,森严宁谧。此时隐隐约约可见近百个人影面向东方,盘膝而坐。若有深明道法之士,一眼便能看出地间的灵机正在产生极其微妙的变化,眼前这些人实在服气餐霞,吐故纳新,炼化地精气。

    《原始经》有云:一气冥运,万物化生。

    自上古以来,各家各派的修真法门如同上繁星,不可胜计。

    但修炼到练气驻形的圆满之境---金丹境之前,服食地灵气都是修炼的最重要环节之一,所差者不过是法门精粗不一,高下有别。

    越衡宗冲霄阁弟子迈过“淬凡四关”之后所修炼的《九元书》,由直指大道的根本经典《通灵显化真形图》演化而来,堪称真气境修行的至善法门。

    修习这一功法者,要求每隔十四日,朝阳初升之时,采取一元之气在这十四日内徐徐炼化。如果过关,即为一转轮,十四日后依照生克变化,阴阳五行之次第,炼化第二道元气。如道法的领悟有所偏差,或心境有所错乱,或气机不能相续,则要多费上十四日功夫,重新来过。待干之数一一遍历,历时一百四十,十转轮尾相续,可以突破一重真气之境。

    如果每一步都未曾行差踏错,历时三年零六个月,便可令一名迈过“淬凡四关”、初踏仙途的修行者,修炼完真气九重,进而准备冲击灵形境界。这种以最快度步入灵形的才,又被称为“自在境”修士。

    失败的轮次愈少,自然意味着道法愈纯,领悟愈透。突破灵形境界后根基也就愈佳。

    冲霄阁弟子灵根卓异,悟性也大都凡,领悟这《九元书》的道法当然也不算困难。再者即便道法理解有未能尽圆之处,只要勇猛精进,多半也能够勉强破关。因此多数弟子只偶尔在有限的几个的转轮内偶遭挫而已。

    由古至今,十之六七的冲霄阁弟子均是能够把失败重修的轮次控制在十二次之内,用四年不到的时间完成真气九重的修校即便偶有受挫较多的,失败的轮次也不会过三分之一,历时五载得以完功。至于那所向披靡、以“自在境”完成修行的卓异人物,也并不罕见。

    半个时辰之后,光遥遥,交映左右,随着“铛”的一声悠远钟声映彻山谷,众弟子皆从入定中醒来,昭示着今日的行功时间宣告结束。

    道场上的个个身影长身而起,由静而动,错落有致,只是均还在道场中转悠,并不离去。

    按照往日,行功时间一到,众位弟子各自自便。要么赶着回洞府修炼,要么钻研道册,交流心得,要不漫步山水,陶冶道心。更有关系要好的三三两两聚一番,联络感情。只是今不知何故,众人只在近处走动,却并不脱离道场范围。

    片刻功夫,道场中的人物渐渐分开,分成两拨。

    约莫二十余人汇成零散一片,这一群人看似年纪未满双十,有男有女,稀稀落落,有的相互致意攀谈,有的默然独立,有的悠悠漫步。边上的数个人影中,正中一个雄峻巍然,身量高大却气度谨严,在这群人中风度拔群。除了身旁不远处有二人似乎正相互攀谈外,其他人行走时有意无意的从他身边避过,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

    这一群人虽然表面看去互动交流还算频繁,但是却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每一个人都像画卷中的一座山峰,构成一个峥嵘的个体,与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保持着广漠的距离。

    另一拨人人数稍多,约莫三十余人,面貌明显要稚嫩一些,大约十六七岁上下。只见他们当中十余个围成一个半圆,将一人拱立当郑另有十余人三三两两站在周围,目光注视着这圈子。看似来倒有些像茶馆里听评书的架势,只是那正中的“书先生”也太年轻了些,赫然是个清秀俊逸、器宇轩昂的青年。

    只听得一个声音道:“请教归师兄:师弟我行功时,无论哪一转轮,前三日道心通明,物我两忘;再三日淡漠枯寂,不得圆满;再三日外缘内扰,纷纭不定;最后二日心游万仞,难以复归于静。虽然屡次侥幸强行破关,但终究是道法有所偏差的征兆。如此下去指不定哪一道关口就要跌一跤。望师兄有以教我。”

    话的是一个眉目清明、鼻梁贯挺的素袍少年,这人面相极佳,若行走于坊市中不知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为之倾心。只是他一开口声音却显得软嫩,颇有些稚气未脱的样子。

    此刻他正站在的内圈的位置,被他称作“归师兄”的显然正是这位众人围在正中的青年。

    那归师兄闻言笑道:“并不碍事。墨师弟深明行功时藏虚守空之理,只是用力过猛,犯了过犹不及的忌讳。须知真意往来无间断,知而不守是功夫。无法之法,是谓真法;不空之空,是谓真空。倘若用意过甚,守空反成守拙。领会到这一重要旨,必定能尾无碍,一以贯之。”

    这“墨师弟”面露感激之色,拱手一礼,不再话,显然是在慢慢思索。

    又有一位身材挺拔、面色白皙的少年问道:“请问归师兄,师弟我自今日起的十四日,行的是真气境第七重的庚金轮的功法。以往第四、五、六重境界时,每次均坚定己心,凝聚无俦锐气斩破此关。弟自问心法无差,但不知为何历次破关竟有愈来愈难之福若不寻得症结,恐怕今次未必能够顺利过关。”

    这次“归师兄”尚未开口,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什么未必能够顺利过关,明明是一定不能过关。今年二月你的第六重庚金轮转到邻十四日子夜方才险险成功,谁又不知道了?若果真是每层境界愈来愈难,你这次有一成的把握能够一次成功吗?”罢围观众人中响起一阵轻笑。

    开口的是一个意态闲舒、轻轻把玩手中玉佩的圆脸少年。

    提问的白面少年听他讥讽,却似乎并不生气,只是一笑作为回应。显然他们关系甚佳,并非真的语出刻薄,只是损友之间挖苦抢白罢了。从始至终,这白面少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围在众缺中的归师兄。

    归师兄低头思索片刻,道:“庚金带煞,刚健为最。宁师弟以一股锐气迎之,道理上是不错的。只是法不外求,道不远人;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所谓锐气者,当是静心默念,体察自身灵明自性中的一点刚健之意,充实壮大。一味鼓勇直进,恐怕有其名而悖其实。”

    这白面少年显然就是“宁师弟”了,闻言之后似乎有些愣神,好像这答案颇出他意料之外。

    墨师弟、宁师弟二人之后,不断又有人向那围在正中的“归师兄”问。所问的问题都是修道中的种种疑难。那归师兄来者不拒,一一决疑,少有窒碍。如非在场之人均口称其为“师兄”,这场景不免让人误以为是师生聚会,传道受业。

    突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无咎师兄,我腰腿酸软,头晕眼花,金星乱冒,你是《九元书》哪里练错了?”

    “腰腿酸软,头晕眼花......”归无咎一沉吟,随即回过神来,抬笑道:“谢师妹破境过关无往不利,《九元书》自然是不会练错的。师妹未曾领会怕是《食货书》职衣食足则知礼”一章。想必是闲得无聊无人作弄,才到师兄这里无理取闹。”此语完,四下里笑声不断。

    问话的俨然是一个眉似新月、聘婷秀雅的少女。身着一袭黑衣,却收不纂身上下跃跃欲试的好动气息,她翻了翻白眼,柔声道:“师兄嘴上可真是刻薄。师妹我只是看归师兄今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呢。所以开个玩笑罢了。”

    起来,这归无咎在冲霄阁众弟子眼中算是一个奇人。

    冲霄阁弟子一旦入门,四载过“淬凡”,至多五载过真气九重,定能进阶灵形,准备冲击“真元铨选大会”,一争那真传弟子之位。

    而这归无咎,在进入冲霄阁前便因为意外机缘突破的“淬凡四关”,等若在起跑线上就领先了别人四年时间。可是他在真气境中却一连蹉跎一十二载,似乎至今尚未破境。和他同时入阁的那一批同门,修行最慢的也已经离开三载了。

    《九元书》练了十二年,破了越衡宗立派三十六万载的一大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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