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大昭寺百年难遇的佛子，为报皇后恩还俗入赘公主府。</p>
成亲五年，公主赵华棠养了三千面首。</p>
我每日为他们铺床叠被，心无波澜地守夜。</p>
后来赵华棠的青梅竹马裴斯年回来，要我在他们的婚席上喝酒吃肉。</p>
五岁的女儿为我发声：“爹爹不喜酒肉。”</p>
赵华棠便狠狠扇她几巴掌，让人把她绑了扔进地窖。</p>
我跪求她放过女儿：“是我错了！月儿才五岁，五日滴水未进她会死的！”</p>
赵华棠却无动于衷，继续同竹马颠鸾倒凤。</p>
五日后，月儿被活活饿死。</p>
不顾皇后的苦苦哀求，我转身离开。</p>
“你我约好庇佑赵华棠，如今五年之期已到，我该走了。”</p>
后来，赵华棠一步一跪求到大昭寺。</p>
“是我错了，求你回来好不好？”</p>
1</p>
公主赵华棠带裴斯年回了府。</p>
“今日裴郎回来，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的。”</p>
赵华棠牵着青梅竹马的手，对着我满脸嫌恶。</p>
我平静地点头：</p>
“知道。”</p>
然后熟练地为他们铺好床铺。</p>
我与她成婚五年，她每日都带回几个新人。</p>
不但要我铺床叠被，还要跪在外面为他们守上整晚。</p>
直到昨日，她心心念念的裴斯年从边疆回来。</p>
赵华棠今日便迫不及待地遣散了所有面首，将他接进了府。</p>
独自用完晚膳，我自觉来到公主寝殿。</p>
里面已经响起了熟悉的暧昧呻吟之声。</p>
“裴郎，你好坏......”</p>
“棠儿......棠儿......”</p>
我跪在房门外，拨着念珠轻诵佛经。</p>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p>
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p>
门内忽得安静一瞬，随后是瓷器砸在门上的碎裂声。</p>
“让沈淮生闭嘴！”</p>
赵华棠怒气冲冲地喊道。</p>
身旁侍卫应声，熟练地往我口中塞入布团。</p>
我早已习惯她的霸道。</p>
不知为何，她认定了五年前是我逼迫她的心上人远赴边疆，强占了驸马的位置。</p>
自此她就日复一日地折辱我，从不听我的解释。</p>
她拦得住我的人，却拦不住我的心。</p>
不能出声，那我便在心中诵读。</p>
翻云覆雨声中，我抬眼望向公主府上空。</p>
佛光日复一日地黯淡，如今竟还比不过星辰的亮光。</p>
五年前，皇后找到身在大昭寺的我。</p>
说她的女儿赵华棠气运被盗走，活不过半年。</p>
幼时我家门被屠，是当时的皇后恰巧经过，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我。</p>
她要用曾经救我的恩情，换我护佑赵华棠五年。</p>
于是我便入了这凡尘。</p>
见到她时，她正骨瘦如柴地躺在床榻上，印堂青黑。</p>
我用佛光替她驱出衰气，日复一日地推拿。</p>
几月后，她终于能下榻，恢复如常。</p>
那时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含情脉脉地对我说：</p>
“阿生，我实在幸运能遇到你。”</p>
我望着她湿润的双眼，一时间，忘却了主持的告诫。</p>
情爱原来竟如此甘美，令人沉溺。</p>
为何世人却苦于情爱？</p>
直到大婚当日。</p>
赵华棠当众剥下我的喜服，递给她带来的男子。</p>
她对着那男子温言软语，转头看我时眼中只剩厌恶。</p>
当着满鹏宾客，她告知众人我只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p>
我崩溃地求她放我走，她正与男子同饮合欢酒，没看我一眼。</p>
“放你走？”</p>
“你逼迫裴郎远赴边疆时，何曾放过他？”</p>
那日之后，赵华棠开始想方设法地折辱我，到今日已有五载。</p>
她也已养了三千面首，要我守在寝殿外，听他们夜夜欢好。</p>
日复一日的折辱下，我也由最初的痛苦不堪，变为如今的心如止水。</p>
月儿不知何时跑了来。</p>
她心疼地扑进我怀里，哭花了小脸：</p>
“爹爹，别怕，月儿陪着你！”</p>
2</p>
我心中一暖。</p>
是啊，我还有月儿。</p>
我的女儿，我的珍宝。</p>
即便她的娘亲从未正眼看过她，但她依然乖巧可爱，从不怨恨。</p>
月儿睡着后，我把她轻轻放在蒲团，脱下外衣为她盖上。</p>
屋内的声音响了一整晚。</p>
直至日上三竿，赵华棠才睡眼惺忪地牵着裴斯年出来。</p>
月儿早已醒来，朝她恭敬地行礼：</p>
“见过母亲。”</p>
她理都没理，牵着的裴斯年却对着月儿笑道：</p>
“月儿怎么在这儿，当心着凉。”</p>
闻言，月儿愤恨地仰头瞪向他：</p>
“你是什么东西，滚开！”</p>
裴斯年瞬间泫然若泣。</p>
“是草民碍到小殿下的眼了。”</p>
赵华棠满眼心疼地安抚他两句。</p>
见裴斯年被哄好，她冷着脸走过来，狠狠扇了月儿两巴掌。</p>
“如此不敬重长辈，沈淮生，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p>
不待我开口，她转头朝侍卫吩咐：</p>
“把她扔到地窖长长记性，五日不许送饭！”</p>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p>
她可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啊，竟然如此狠心！</p>
眼见侍卫已经应声前来，我惊恐地跪爬过去抱住她的腿：</p>
“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p>
“你要罚就罚我，求你放过月儿吧！”</p>
“她才五岁，五日水米未进她会扛不住的！”</p>
侍卫一脚将我踹倒在地，为赵华棠清出道路。</p>
她没再看我一眼，牵着裴斯年离开。</p>
“爹爹......爹爹救我！”</p>
月儿哭喊着被侍卫架走。</p>
我无力地看着月儿的方向，任由泪水模糊视线。</p>
我在寝殿外跪了整整五日，求赵华棠放过月儿。</p>
而她无动于衷，日夜与她的裴郎颠鸾倒凤。</p>
这样下去不行。</p>
趁着她和裴斯年出府游玩，我拖着站不起来的双腿，爬去求见皇后。</p>
“月儿已经被公主在地窖关了五日，求娘娘救救她吧！”</p>
我跪伏在皇后面前，痛哭流涕。</p>
皇后心疼地让人扶我起来，随即面色一冷，吩咐人立即赶去公主府。</p>
“这个逆女，如今是越发荒唐了！”</p>
“淮生你且在宫里歇息片刻，我叫她来给你赔罪。”</p>
她慈爱地说着，吩咐人去请太医。</p>
“多谢娘娘，微臣实在放心不下月儿，得去亲自照看为好。”</p>
我谢绝了她的好意，被人抬回公主府。</p>
地窖旁，皇后派来的人正小心翼翼地把月儿抬出来。</p>
“驸马节哀，小殿下被关了太久，救不活了。”</p>
我不可置信地挣扎着冲过去。</p>
面前的月儿面色青白，气息微弱。</p>
见到我，她的小脸上浮现一丝笑意：</p>
“爹爹，不要怪娘亲，都是月儿的错。”</p>
“你们不要因为月儿吵架，好不好？”</p>
我抱着她使劲点头，泪如雨下。</p>
月儿的身体在我怀里逐渐变得冰凉。</p>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前忽然一片昏暗。</p>
再醒来时已是皇宫。</p>
皇后双眼红肿地坐在床边，见我醒来，抹着眼泪开口：</p>
“月儿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竟如此狠心！”</p>
“你放心，我这次必定严惩她。”</p>
3</p>
望着皇后哭泣的脸，我一时有些恍惚。</p>
这五年时光，竟未在她面上留下一丝痕迹。</p>
她仍是当前的样子，而我，却已千疮百孔。</p>
五年前她也是这般，哭着求我救救她的女儿。</p>
五年后，她的女儿亲手杀死了我的女儿。</p>
为了救赵华棠，我还俗入赘公主府，隐忍五年，却只换来这般下场。</p>
“娘娘可还记得，你我当初说好的。”</p>
“您救我性命，我护她五年。”</p>
“如今，五年之期已到，我该走了。”</p>
我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薄凉。</p>
皇后的面色瞬间苍白如纸。</p>
她哭倒在我床边：</p>
“求你再庇佑她几年，华棠她没了气运会死的！”</p>
“我这就把她绑回来给你下跪道歉......”</p>
母女连心，就算她知晓赵华棠这些年的荒唐，她却还是满眼爱护。</p>
可我的女儿呢，她被生身母亲如此对待，又有谁来爱护？</p>
我闭上眼，只觉心如死灰。</p>
耳边传来皇后微哑的哭音：</p>
“华棠一直恨你逼走了裴斯年，抢了他原本的位置。”</p>
“但当年是他与人私奔，还找人偷换华棠气运，这些你为何不与她解释呢？”</p>
我何曾没有解释过。</p>
可赵华棠死活不信，只觉得是我撒谎成性。</p>
那时她说，若我再提起此事，世上便再无赵夕月。</p>
我不敢用女儿的性命来赌，于是再不敢提起。</p>
可我百般隐忍，我的月儿却还是没了。</p>
“我与她缘分已尽，放过我吧。”</p>
我嗓音嘶哑得如同老鸦。</p>
“月儿头七过后，我们两清。”</p>
勉强说完这句话，我的眼前重新陷入黑暗。</p>
醒来后，我不顾皇后的挽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公主府。</p>
刚到门口，迎面便撞上赵华棠和裴斯年搂抱着出来。</p>
赵华棠怒视着我：</p>
“好得很呐沈淮生，学会同母后告状了！”</p>
见我不搭腔，她怒意更甚：</p>
“月儿你都教养不好，我没继续罚你已经是给你面子，你还有脸生气！”</p>
望着眼前高高在上的女人，我第一次产生恨意。</p>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人？</p>
我恨不得叫她去给月儿偿命！</p>
下一瞬，我的眼前出现月儿苍白笑着的小脸。</p>
“爹爹，不要怪娘亲，都是月儿的错。”</p>
“你们不要因为月儿吵架，好不好？”</p>
直到最后，月儿还在为她的母亲说话，还想再看一眼母亲。</p>
我心中顿时一痛，强忍着不再去看赵华棠，走进大门。</p>
赵华棠却松了牵着裴斯年的手，冲过来将我抵在门上，啃咬着我的双唇。</p>
“沈淮生你在装什么？当初将我耍得围着你团团转，如今在这里欲擒故纵！”</p>
再也忍不住恶心，我大力推开她，狠狠扇了她一巴掌。</p>
赵华棠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我：</p>
“沈淮生，你敢打我？”</p>
我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开口：</p>
“月儿死了。”</p>
赵华棠僵硬了一瞬，转而嗤笑道：</p>
“沈淮生啊沈淮生，我可真是小看你了。”</p>
“因为吃醋去咒自己的女儿？”</p>
“一想到为了孩子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我就觉得恶心至极！”</p>
4</p>
说完，赵华棠拉起裴斯年，头也不回地离开。</p>
情爱果真让人迷了心智。</p>
我竟然会爱上这种人？</p>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p>
我自嘲一笑，脚步踉跄地走向寝殿。</p>
寝殿内，我与赵华棠的婚床之上满是干涸的水迹，腥膻之气扑面而来。</p>
地面一片狼藉，我的东西全被摔得稀碎。</p>
我日日抄写的佛经，也已半数化为灰烬。</p>
也好，倒省了我的事。</p>
刚怀上月儿的时候，赵华棠也曾与我柔情蜜意。</p>
那时她身子还未大好，却整日粘着我，就连如厕都要我陪在身边。</p>
皇后还因此调侃过她：</p>
“瞧你现在的样子，哪儿还像个公主？”</p>
她却仍是粘着我不放手，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小腹。</p>
她笑着说：“在阿生和孩子面前，我只是一位妻子，一位母亲，但从来就不是公主。”</p>
甜言蜜语仍在耳边，但早已不是对我。</p>
如今看来，那些也只是为了让我卸下防备的伪装罢了。</p>
连日的消耗让我头脑昏沉，我紧咬牙关，强撑着翻找出一支经幡。</p>
赵华棠最讨厌看到我摆弄这些东西，这是唯一没被她扔掉的一件。</p>
咬破手指，我用血在经幡上写满经文。</p>
我要在月儿下葬的当日为她挂上此幡，让她毫无痛苦地去往生。</p>
门外忽得响起赵华棠贴身侍女小环的声音：</p>
“驸马爷，公主要您去给她守夜。”</p>
我慌忙藏起手中经幡，脚步虚浮地走出门。</p>
眼前女子小心看我一眼，面上显出些许不忍：</p>
“需不需要奴婢去告诉皇后娘娘？”</p>
我摇摇头：</p>
“带我去吧。”</p>
小环将我带到了公主别院。</p>
房间里，赵华棠正与裴斯年耳鬓厮磨。</p>
转头看到我，赵华棠笑意盈盈的脸瞬间阴沉下来：</p>
“裴郎今日睡不好，需要有人为他诵经守夜。”</p>
她嫌恶地让下人扔来蒲团。</p>
“好好跪着诵经，别想耍花样！”</p>
三九天的寒夜，凛冽的风犹如冰刀，刮的人脸生疼。</p>
屋内烛火通明，两人的叫声高昂，丝毫不知疲倦。</p>
“棠儿，你爱的是沈公子还是我？”</p>
“自然是你，沈淮生不过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我怎会爱他？”</p>
“那你为何嫁给他？”</p>
赵华棠忽然沉默。</p>
良久后，她喘息着道：</p>
“若不是他用孩子要挟我，抢占了你的位置，我怎么可能嫁给他？”</p>
赵华棠就这样轻易地用一句话，将我们的过往全然否定。</p>
刚来没多久时，我偶然碰上云游的师兄。</p>
他提醒我世事无常，人心易变，要小心。</p>
那时赵华棠在他面前发誓，说此生绝不负我，否则愿遭天谴。</p>
我在彻骨的寒凉中扬起一个笑。</p>
往日种种，颦如昨日死。</p>
以往我还会心痛，但如今，我的心再无波澜。</p>
“公主若有意他人，我愿意不再占着驸马的位置。”</p>
我的话音未落，赵华棠已满面怒气地打开门，抬手将手中茶壶砸向我的脑袋。</p>
“沈淮生，你又在作什么妖？”</p>
额上骤然传来疼痛，涌出来的鲜血冰凉地流过，染红我的双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