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活一世，我重新打量苏明颜。</p>
她虽是庶女，可因姨娘早死，她从小便养在我母亲膝下，与我一起长大。</p>
我母亲从不曾苛待于她，我身为嫡长姐，也处处关照她，但凡有衣衫首饰，都不会忘记她。</p>
可她却鲜少穿戴我们赠她的东西。</p>
她喜穿素白色，淡施粉黛，木为簪，玉为环。</p>
她擅烹茶，总会在煮茶时念茶圣的诗：</p>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惟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p>
我曾以为她这是性情淡漠，与世无争，才不喜欢那些繁花锦簇的绫罗。</p>
可原来并不是。</p>
她只是从小便明白在人前示弱装穷的道理罢了。</p>
她越是乖顺懂事，衣裙素朴，人们便对她越是怜爱。</p>
更何况——</p>
人要俏，一身孝。</p>
苏明颜便是深谙此道。</p>
她以为这样，便会激起太子的保护欲。</p>
她以为太子，当真如传言中那样，是天底下最温润和善的人。</p>
我对苏明颜笑了下：</p>
「你刚刚说什么？」</p>
她大约是没想到我竟一丝不慌，所以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p>
但她装了十数年，今日这局是势在必得的，她自然不会轻易放弃。</p>
她的神色从疑惑转为惊怒，连眼睛都染了红，真就像是在为我痛心似的：</p>
「姐姐！你醉了酒应该去客房歇着，怎可睡在秦宴公子的寝房？」</p>
啪！</p>
我直接扇了她一记耳光。</p>
她半边脸通红，甚至被我的指甲划出了血痕。</p>
她不可置信地呆呆望着我。</p>
看热闹的众人也安静了下来。</p>
我揉了揉手：</p>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睡在秦少公子这处了？</p>
「父亲母亲平日素来教导你我，在外为客，需谨言慎行。</p>
「我不过来找秦少公子借阅《川域志》，你却在人前大肆宣扬我醉酒，寻到此处，出口便是胡话。</p>
「你是想败坏我这嫡长姐的名声？还是让太傅府蒙羞？</p>
「这一耳光，你挨得冤吗？」</p>
我端得光明正大。</p>
在苏明颜的计划里，我本该在这间房里昏睡不醒，任由她泼脏水才对。</p>
再或者，就算我醒了，也该像上一世一样，为了家族的颜面，忍过一时，不会在人前戳穿她，把姐妹争斗摆在明面上。</p>
偏偏我收整好了一切，静坐在这里等着她。</p>
人们不瞎——</p>
此时此刻。</p>
秦宴的房里，床铺整齐。</p>
我的衣着，亦是一丝不苟。</p>
此处围聚之人，都出自高门世族，深宅之内的龌龊事，谁没有见过？</p>
我稍微一提，他们自会想透其中关窍。</p>
我就是要故意说出来，让这些世族之人明白——</p>
他们都被苏明颜当成了棋子。</p>
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能相信苏明颜的一个字。</p>
果然，我淡淡地扫了一圈，人们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之后，脸色都十分难看。</p>
苏明颜挨了我的耳光，眼中划过恨意，然而下一秒，便又成了满面委屈，我见犹怜的模样。</p>
可惜，不会再有人为她说话了。</p>
人们纷纷告退散去。</p>
周遭变得安静下来。</p>
苏明颜红着眼睛望向了太子：</p>
「殿下……」</p>
她欲语还休。</p>
太子没有应声，却走到了我面前，问我：</p>
「妙妙，手疼不疼？」</p>
苏明颜震惊地看着太子，死咬着唇。</p>
她肯定是没想到，太子一向温润和煦，对她关照有加，可她这次挨了我的打，哭得这么狼狈，太子竟全都视而不见。</p>
他只问我手疼不疼。</p>
我与他隔世相望。</p>
太子容玉，才华满腹，色若春晓，清雅出尘。</p>
他今日身穿一袭绛紫华服，山眉海目绘成了他俊美温柔的脸。</p>
世人皆说，容玉性情温润，将来必成仁君。</p>
上一世，我与他青梅竹马。</p>
我背负家族荣辱，曾立志要做好他的太子妃，将来还要做好他的皇后。</p>
我想过要与他一起看大好江山，繁华盛世。</p>
可后来，都成了笑话。</p>
谁能想到，这么温柔的他，问我打人后手疼不疼的他——</p>
将来竟会杀我胞弟、抄我全家、害我苏氏满门呢？</p>
而此刻——</p>
「手心都红了。」</p>
容玉捧着我的手，轻轻地揉了几下。</p>
仿若是在心疼我。</p>
说来可笑，我直至现在，都不太明白，他眼里的温柔为何可以演得这样真。</p>
容玉指尖微凉，像是山涧初融的雪。</p>
可惜，我要的是能暖我的那一簇火。</p>
我没有急着抽回手，而是抬眸，下意识地望向了秦宴……</p>
我想知道，他会在意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