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宁夏枸杞会有的
谁都知道国运昌盛必须要文武两备,宋太祖不是常人,怎会不知道这个呢?怪只怪这个便宜占的太俏了,太大了,也太容易了。
捷径有毒,囊括着方方面面。
你看那些巧取的官吏,刷过的数据,卡在界栏缝隙里,在车流中进退不能的淑女,剽窃来的诗文,和烟粉里得来的汹涌快慰。
大宋的程序真的很奇葩,运算的结果也很奇葩。
一百五六十年的和平造就了耀人眼目的繁华,不夜的都会,璀璨的文明,让我宋一代代继任之君,庆幸他们始终坚持了扬文抑武的祖宗训戒。
但他们忘记了澶渊之盟才是这段和平的开篇,它是用一场血战作的题引,以八牛硬弩①做着背书。
谁都可以忘却我大宋这段短暂的蓬勃奋起,但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赵构皇帝陛下,才深深的知道它的珍贵啊。
珍贵啊。
靖康之耻,是不良生活理念积累出来的要命的病痛。
病痛之后注定有人觉醒,有人磨砺,有人奋起,有人迷恋着旧习,不能自拔。
赵构想,上天曾经将一次重振的机会、连同震慑敌胆的力量摆到过宋室面前,然而他们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以后才后悔莫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拐点曾经出现,历史没有转弯儿,从此辽完了金,金完了元,只有星汉难明。
独处有时候会让人成熟,要认识世界,先认清楚自己。
反正赵构在这一夜的辗转反侧中,好像真有点成熟起来了。
有句话说的多好啊,熟透的谷穗总是低着脑瓜儿。
他真得要谦虚,向所有人学习。
勤观察,勤思索,勤总结,经常向前看看,向未来再看看,然后做好当下。
在所有的,包括别人的拙折中总结前进,别等着摔个嘴啃泥才长教训,因为那时候你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不学无术麻木着快乐终究不行,仅凭着一个大宋官十代的身份绝必不行。
钟相父子身上那种桀骜不驯正是赵构想要的,宗泽的不屈,李纲的拧直,邴育戈手下那帮有米就能战斗的人,就是大宋的肾气。
我宋的成法既然也有弊端,那朕要改一改它了!
早上,吴芍药起来的时候容光焕发,光彩照人,赵构看她比西施漂亮多了。
他满眼的血丝,默默地站在大殿门口揪耳朵,左边十四下,右边十四下。
“陛下,奴家知道你又在补肾气呢!”
赵构脸悄悄一红,很快恢复了正常,揪完了耳朵,若无其事地吩咐厨房,早膳为他准备一道“枸杞蒸鸡”。
看这道菜的名字组成也比较简单,但厨房里还是派着侍厨的宫女过来请示。
赵构告诉她,用嫩公鸡一只,去毛和内脏,洗干净,鸡腹内塞满宁夏枸杞。
宫女问,“陛下,宁夏枸杞是……什么地方的?我们只有一些金州的枸杞,不知行还是不行?”
金州地处汉中,离着宁夏还远着呢。
俗话说手里握的便是最好的,嫌不好也没别的。
皇帝诲人不倦,“你总该知道肃州吧,那边枸杞更好,瓜州的也行,既然没有就暂用金州的枸杞吧,等将来我大宋……宁夏枸杞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宫女还在等着不走,枸杞蒸鸡还没说完呢。
皇帝告诉她,在鸡腹内塞满——金州枸杞,放入砂锅里加盐,加水,葱段,姜片,黄酒,加盖子置炉上蒸透,很省事。
宫女转身以后,赵构还叮嘱她道,“这半月之内,朕每天早膳都要吃这道菜。”
就为了补肾气。
女子为难地道,“陛下,子鸡倒有的是,枸杞可不多啊。”
皇帝淡定地道,“你怕啥,金州还是我大宋的地盘嘛,你告诉冯阁长,给陕西处置使张浚送个信儿,让他给朕弄些金州枸杞来便是!”
他和吴娘子坐下来时,吴娘子看到了这道“枸杞蒸鸡”。
在白釉砂锅里,汤面上浮动着经枸杞滤染过的几缕鸡油,透亮的油珠儿上罩着一层淡淡的红色,衬着青白的葱叶,恰似朝霞浮动,而子鸡的鲜味根本不必用舌头去尝,吴芍药用眼睛已感觉到了。
她由衷地称赞道,“真是好美啊!”
赵构很想跟一句,“那也不如娘子美,”想想还是不要撩了,先看看半月后的疗效再定吧。
吴娘子喜欢吃肉,那赵构重在喝汤,这道菜一点都没浪费。
一只小子鸡比一只大鹌鹑大不了多少。
看着空荡荡的砂锅,吴娘子问,“陛下,下一顿奴家还想来这个枸杞蒸鸡。”
赵构神色超然,“朕早料到娘子会喜欢的,我们连吃它半个月!”
吴芍药道,“是吗?陛下,你可没猜到奴家本来想吃一个月!”她极为大度地说,“半月就半月吧,我知道陛下一定还有新花样。”
小妮子太清纯,像出于自圣手的一阙清词,精致于格调,悠远于韵味。
赵构将李纲复起为银青光禄大夫其实不是实职,只是个寄禄而已,表示恢复了李纲从二品的身份,李纲可以拿从二品的钱了,但不负责具体差事。
这件事虽然是钟目和钟卯父子引出来的,但在赵构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宋官职机构重叠,各种的名目和花样,朕多养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早朝时赵构往上边一坐,立刻感觉到了官员们的不满,不满率大概占了百分之九十。
在这百分之九十里面,百分之百都是文官。
真正的武将们都在外御敌,朝会上顶着武职的枢密使也是文官。
一片宁静了一年多的水域,突然间游进来了一条瘦得皮包着骨的鲨鱼。原有的鱼群因为紧张而团结一致,对鲨鱼充满了敌意。
宰相吕元直首先说话,他稳步地出了班次,躬身奏道,“听说陛下昨晚亲自为李大夫调理疾病,一碗糖水下去便叫李大夫恢复了生气,臣真是好奇得很!”
赵构点点头,“吕爱卿你好奇什么?”
说着,看了一眼刑部尚书胡少汲,消息就是他散布的。
胡少汲目光游动不停,只把头低了低,但脚下稳稳地站着,表达着他的立场。昨天胡少汲和李纲离开大内时,两人并肩走出和宁门,和立场无关。
吕元直道,“微臣好奇呀,李大夫以生病为由,整整一年光景不去贬所居住,那病得有多么严重!原来只是个借口而已,原来只差了陛下的一碗糖水。”
底下未传来一片低低的笑声。
赵构知道李纲的病不是假装的,看看他那个气色便知道了。
李纲昨晚对着胡少汲奋起掷物,只是一股气在支撑着,估计他那一掷,已将糖水的能量耗尽了。
他往底下看了看,没看到骨瘦如柴的李纲。
这片低笑声,向赵构传达着明确的舆论倾向,不但针对着李纲,还讥笑了皇帝的那碗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