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两处屋檐同风雨
杜英瞥了一眼疏雨,没有解释。
疏雨的好奇心愈发浓重:“公子难道现在开始学习怎么写五言了?是打算回去和大娘子切磋一下?”
江南多五言,谢道韫也擅长于此。
一句“柳絮因风起”,一举扬名。
杜英这是想要和自家大娘子一较高下?
怜悯的看向疏雨,杜英无奈的说道:“其实······”
“我知道的,公子愿意尝试当然是好事,而且这首诗虽然写的并不华丽,却很有内涵。”疏雨虽然在磨墨,但是目光一直落在杜英的身上,声音都有些激动,“今日公子既见此剑,那疏雨也愿意为公子仗剑,扫荡烟尘。”
平时寡言少语、喜欢付诸行动的小丫鬟,此时难免也被这一首诗说的有些激动。
她感受到了杜英和自己在这一首诗中的存在,也觉得杜英的确明白自己的心意。
所以一直以来积压的情绪自然也就随之发泄出来。
跟在杜英身边那么久,她似乎真的已经从一个小保镖、一个剑客变成一个小丫鬟,这让疏雨很不适应。
现在她好像找回了自己的定位。
杜英沉默。
其实我把这首五言诗丢出来,只是看到了美人如玉剑如虹的景象,有感而发罢了。
而且谢道韫不在,我当然可以尽情的背五言诗。
反正你这小丫鬟的水平也点评不出所以然,同时也不会一时兴起和我对诗。
不过现在看着疏雨激动的样子,杜英想了想,还是硬生生把这话憋了回去。
他解下衣甲,换了外袍。
疏雨给他端上来一杯茶。
杜英顺手接过来,两人手指触碰,杜英抓着杯托,抓的很紧,可是疏雨却如同触电一样缩回了手,接着转身飞快跑了。
还丢下一句话回荡在屋子里:
“奴婢先去为公子烧水沐浴。”
杜英不由得一笑,看上去英姿飒爽的小丫头,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青涩。
旋即,杜英回想起了刚刚掰开她手指时候的触感。
手指修长而微凉。
棱角分明。
或许不算纤纤柔夷,但是别有风骨。
若是换在后世,应该会被称赞上一句,是弹钢琴的手。
只是用来握剑倒是可惜了,还好自己之前就已经发掘出了这丫头的算数能力。
打算盘也不错。
想到这里,杜英自失的一笑,或许疏雨还在回味着刚刚触碰时心中怦怦直跳的感觉、回味着自己刚才的那首诗。
可是自己这个恶公子已经在想着怎么让她当一个合格的打工人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打断了杜英的思绪。
秋雨不大,但绵绵无绝期。
杜英看着铺开的信纸。
关中盟现在已经在尝试着改进造纸术,现在杜英用的纸,就是关中盟最新打造的“终南纸”。
曾经谢道韫说过了解一些这类知识的谢玄,的确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帮着关中盟改进了其中几处机械构造,同时还补足了技术上失传的地方。
终南纸的名字,来自于终南山。
为了关中盟内更加均衡的发展,杜英也没有忽略那些位置更靠南、也相对偏远一些的坞堡,比如终南山下的周氏坞堡。
本来造纸术就掌握在这几家坞堡的手中,现在正合适在他们原有的已经废弃的造纸工坊上重新搭建新的工坊。
当然除此之外,杜英还把周氏坞堡打造成关中盟面向巴蜀的贸易桥头堡,只不过子午谷漫长而崎岖,现在来看贸易并不是非常好,若不是造纸工坊及时组建起来,恐怕周氏以及周围几个小村寨就要有意见了。
作为大后方,凭什么反而是他们吃苦,得不到同盟的好处,还得一个劲儿的出力?
这也是现在关中盟同关中其余地方,包括蓝田等州郡以及桓温军中进行贸易的王牌商品。
这只有江南寥寥几处地方能够生产出来的纸张,当然也是军中急需,与其不断地从南方购买和运输,还要受到江左世家的阻拦,自然没有直接向关中盟购买来得方便。
纸张看上去还有些粗糙,不过刚刚起步,工艺不足是难免的。
呼了一口气,杜英不再摩挲纸张,而是提笔写下:
“阿元吾爱,见字如面。”
原本稀疏的雨,似乎又转急。
雨水敲击瓦片的声音不断传来。
杜英反倒是伸手推开窗,看着屋檐下交织的珠帘雨幕。
不知道远方的她,是否也在守着一扇窗、听着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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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陵坞堡。
桌案前,窗半掩。
风吹书卷,发出“沙沙”的响声。
同样摊开在桌案上的终南纸,谢道韫提起笔,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写什么。
回想起那个家伙每次写来的信,谢道韫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
杜英的信里往往“车速过快”。
谢道韫虽然有和他相拥而眠的经历,但是毕竟当时“酒壮怂人胆”,而且最终杜英也尊重谢道韫的选择,没有走到那一步。
所以谢道韫对于那些闺中之事还是很含蓄的,自家情郎总是把各种应该夜深人静、烛火昏黄下说的悄悄话写在书信之中,让谢道韫又羞又气。
又想要直接烧了这些看了之后双颊发红的信,害怕真的被归雁看到之后笑话自己。
可是想到这又是心上人的亲笔信,哪里舍得?
捂在心口都来不及呢。
所以这些信只能被谢道韫小心翼翼的藏在几本书之间,就像是当初杜英藏下那一首相思之诗一样。
而谢道韫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这样的信,每一次写给杜英的家书里,倒是不得不掺杂进去一些盟中公事,以掩盖谢道韫回想起那些火热文字时候的尴尬。
说来也是奇怪,两个人的书信之中,男的那个,信里面字字句句皆是相思,反倒是女的那个,时不时的说一些盟中的琐碎事宜,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
仿佛身份颠倒了似的。
不过谢道韫很清楚,杜英越是不想说身边的事,越是想要掩盖什么。
快要打仗了,他不想提及这些生生死死的,平白惹得谢道韫担忧,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遮掩。
欲盖弥彰罢了。
一滴墨,从饱蘸了墨汁的笔上滴落,在纸上渲染开。
谢道韫这才恍然回过神,这一次并没有犹豫,提笔写下:
“杜郎,见字如面。秋风雨寒,记得多添衣物,莫要冒雨而行······”
窗外屋檐下,风雨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