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世事……无常
“善哉。”
周逸收敛形色,看似无悲无喜。
他此时的关注点,全都落在了体内丹田中,那枚镀上一圈浅淡金辉的剑丸上。
适才,他正欲以一指剑气,斩灭化作僵尸的崔莺儿。
却不料,就在剑丸升腾的刹那,那篇无名佛经突然在他脑海中显现。
密密麻麻的金色字符,于眼前旋转飞舞,化作缈缈佛音,在耳边长鸣回荡。
也不知过了多久。
它们幻化,凝聚,衍生……最终成了唯一的佛言。
“度”
虽只有一个字。
却蕴禅道妙义,藏佛门真经。
也让周逸瞬间明悟,无名佛经的真谛与用法。
佛,以慈悲为怀,度天下苍生。
于是乎,当那道剑气从天而降,却被染上了佛性灵光,金辉熠熠,无声无息。
俨然从雷霆佛怒,切换成了慈悲普度。
而它行以超度之法时,所展现出的威能,某种角度上而言,甚至要比斩杀妖魔时更加深不可测,奥妙非凡。
直接将已经凝炼了岭南道凶煞血气的僵尸崔莺儿肉身打灭,却未消散,而是拘于另一方虚空。
魂随气,魄随体。
僵尸肉身灭,六魄离散,被隐门术法高人所拘的崔莺儿阴魂,自然也就难以继续留存。
拘魂索隔空破灭,使得崔莺儿阴魂得以归位。
虚空中散成碎片的肉身重新凝聚,三魂六魄归位。
崔莺儿也就成了世间罕见的,拥有独立魂魄,不受控制,意识清醒的僵尸。
……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我不慈悲……只度有缘者。”
周逸观视着脑海之中,那篇逐渐变得黯淡的经文,心中默念。
崔莺儿之所以被度。
一来,她虽身陷隐门,却并未丢失善良本性。
二者,她的兄长崔护,虽是鬼魂,却心怀佛性,兼之百般哀求,于僧前许下宏愿,方才能得此因果。
即便如此,这玄妙非凡的佛门之法,也着实让周逸暗暗惊叹。
却不知,只是因为这篇佛经,它本身奥妙非凡。
还是任何一篇佛经,又或佛门之宝,自己都能从中获取类似的佛门术法?
可惜,自己所知道的佛经,就只有这么一部,无法找到第二部佛经进行论证。
“咦?”
周逸停止沉吟,看向匍匐于半空的崔护,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意外。
“香火之气?”
没错,在崔护身上,竟然隐隐流泻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浅淡香火味,与黄虚体内那股磅礴浩大的气息如出同源。
看来这崔护,果真是有慧根之人。
竟然无师自通,于死后第一时间,悟了香火道。
当然,也只是初得此道,远未开始修行,道行为零。
周逸心中生出些许遗憾。
若这崔护是活人,自己倒是可以将他发展为和尚,以他开府武人的修为,日后直接可以替自己坐镇一寺啊。
可他肉身心脏已毁,纵然耗头的买命财术也救活不了。
周逸沉思片刻,问:
“崔施主既已为鬼,阳间活路已断,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崔护和崔莺儿相视一眼。
“我们兄妹遭此磨难,皆拜那麻老匹夫所赐。圣僧救下舍妹,毁去老贼多年心血,那老贼此时定是心惊胆战,疑神疑鬼。”
崔莺儿接口道:“若圣僧允许,莺儿与兄长,欲趁老贼惊魂未定,前去讨还公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周逸低喧佛号,笑道:“人各有命,因果无常,只要不是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又与小僧何干。”
崔护和崔莺儿面露喜色,再拜称谢。
“你等日后若在隐门中见到一个名中带‘肠’的卷发青年,记得莫要为难便可。”周逸接着道。
“圣僧放心,崔某与舍妹自当牢记。”
崔护顿了顿,试探着问:“适才听圣僧言语间似有玄机,还请圣僧不吝赐教。”
周逸原本已经打算离去。
闻言,他凝视起崔护,微微一笑:“既然你问小僧了,也算是有缘,小僧便再送你一份前程。你若有意,大可前往广元郡城东的河神庙,求拜玉清河神,就说想学那香火成神之道。只要你态度恭敬,心意诚恳,想来玉清河神看在小僧面子上,也不会故意刁难。”
“多谢圣僧指点!”
崔护面露狂喜。
他正愁今后该怎么办,毕竟谁也不想当孤魂野鬼啊。
崔护拜了拜,又问:“不知圣僧对舍妹有何指教?”
这……你妹,已是超出观魂武人层面的僵尸啊,估摸着至少也等同于县主封号……然而黑色小字里根本不曾出现过有关的僵尸道的修炼法门。
你问小僧,小僧去问谁?
噢不,她不是会一手把人掌变成毕罗的“厨艺”吗,自己慢慢去悟吧!
周逸神秘一笑,淡淡道:“佛曰:因果无常,生死无常,前途无常,种种无常,皆不可道也。”
“无常……”
“……不可说?”
崔护和崔莺儿相视一眼,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面露喜色。
能得圣僧一句“不可说”,定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崔莺儿日后成就,绝对不会低!
兄妹俩对了周逸拜了又拜。
在周逸催促下,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位慈悲为怀的人间圣僧,一跳一飘,向广元郡府方向而去。
“这僵尸,竟然不怕阳光?可以的……也不知这崔莺儿,日后能有怎么样的造化。这世间种种,当真无常啊。”
啪!
身后又传来一阵跪地声。
“圣僧救命……”
却是少了半条手臂的齐真儿,跪于客栈废墟中,朝向周逸连连磕头,满脸的敬畏与祈盼。
“你又没死,何出此言。”
周逸没有转身。
齐真儿看了眼自己的断臂,抿了抿唇,含泪道:“弟子想要离开隐门,脱离苦海,还望圣僧救我。”
“哦?你说隐门是苦海,小僧却觉得未必。能渡苦海的既非人,也非船,而是人心。”
齐真儿怔了怔。
她再抬头时,那袭超凡脱尘的雪白僧袍,已经飘然无踪。
只剩残垣断壁,埋藏着的尸骨碎木瓦砾。
从头到尾,不过半盏茶的工夫。
对她而言,却恍如隔世。
“隐门不是苦海?圣僧的意思,难道是让我继续留在隐门……他日后另有安排?”
齐真儿神色彷徨。
半晌,她从怀里掏出几枚尤留余温的铜钱。
“圣僧留下这铜钱,又是何意?莫非……是赠予某的路费?某明白了,圣僧是在暗示我,离开广元郡甚至剑南道隐门,前往别处的隐门落脚点。毕竟广元郡总舵,得罪了圣僧,已然大祸临头。”
齐真儿脸上浮起恍然之色,朝向圣僧离去的方向恭敬地拜了拜。
随后她努力撑起身体,趁着远处官兵的马蹄声尚未接近,一瘸一拐地向远处逃去。
……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
小镇清晨的寂静被打破。
“啊!发生什么了?”
“你们看啊!那里好像是落霞客栈?”
“天怎么突然黑了?好大的雾气,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啊……”
……
“雾散了,雾散了!”
“快看!落霞客栈……倒了?”
“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大半个镇子都被惊动。
早起的居民纷纷走出家门,向落霞客栈奔去。
也许有一小部分幸灾乐祸之徒,可绝大多数人,都面带愁色,忧心忡忡。
倒不仅仅是因为落霞客栈能帮镇子留住往来的商贩,更多却是因为客栈老板娘崔莺儿,在镇子上颇有人缘,不仅待人和善,还做得一手好毕罗,常常赠与镇中百姓。
涌向客栈废墟的人潮里,却有一老一少逆流而行。
身着麻布大褂的老者一手紧紧搂着孙儿,另一只手则扣住盛满机关玩偶的竹匣。
这可是他们爷俩走南闯北卖艺讨生活的唯一依仗,要命的家什。
男童蜷缩在老人怀中,自己则抓着一个陶瓷玩偶,强扭着转过身,勾望向远处尘埃弥散的废墟,神色怔忪。
“爷爷,怎么我们刚走,客栈就倒了?”
老人脸上浮起后怕,下意识捂紧孙儿,侥幸叹道:“还好我们走得快。原本只觉今早遇上那恶僧好晦气,没想到却是因祸得福啊。”
男童眸子轻眨,低声问:“爷爷,那个坏僧人,他……会死吗?”
听着孙儿略有些复杂的口吻,老人轻叹口气,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黄泥土墙后,出现了一行人,穿着麻衣短打,腰间夹藏兵器,也都在向原先客栈处张望,表情复杂,彼此说着些什么。
他们有意压低声音,细若蚊蚋。
却不知,人群中的那对杂艺人爷孙,擅长诸般江湖奇巧功夫。
其中便有唇语……
“冷镖头的意思是说,那僧人故意装成恶僧?为了就是让所有人离开客栈?”
“难怪,某也觉得,那僧人眉眼清澈,气质不凡,怎么可能如那等乡间恶霸。”
“这落霞客栈实在诡异,连跑堂的都是气感高手……莫非就是江湖传言中,那个号称人间地仙所开创,能驱策鬼怪的神秘门派?”
“江湖传言你小子也信?只可惜那僧人,不知是生是死。”
“是啊,我们七个,可都欠了那位真僧人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