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福祸
到了傍晚,纪行与韩孤尧同行,自然引来许多人注目。
纪行能感觉到那些人的疑惑,艳羡,忌惮,还有不服气。他这段时间可是非常清楚自己在京城搏下了多大的名头。一个月不到,全京城几乎所有能摆在明面上的大事,都与他有关。虽然他背负的更多是不懂规矩的骂名,但哪个年轻人不想自己也能如此风光?
韩孤尧却不在乎这些,或者说他压根感觉不到这些微妙的心理。
“今天来时我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怎么到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呢?”韩孤尧道,随后摇摇头自嘲一笑。
纪行道,“干粮带够了吗?”
韩孤尧点头,“我带你去看看我带的吃的。虽然子曰君子远庖厨,但我就爱弄这些东西。你要是碰到喜欢的可以拿走。”
随后俩人往塔内走。
此时一个年轻人跟过来,“韩兄!”
韩孤尧回头,“宋玉?”
宋玉一甩折扇,“行色匆匆,韩兄莫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做?”
韩孤尧摇头,“哪里有什么急事,就只是四处瞎转转而已。”
宋玉道,“韩兄身边跟着的这位是?”
韩孤尧拱拱手,略作介绍寒暄道,“这位是高大公子,高何以。宋玉兄近来可好?”
宋玉点头,“好C!怎么能不好?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明日就要殿试,不知道两位兄台可准备好了?”
韩孤尧叹口气,“若是论遣词造句,在下是万万比不得宋玉兄的。这殿试是陛下选拔人才的一场盛会,咱们就各自将自己的才干摆出来便是在下。肚里有几分才华,不过就那么几分而已。”
宋玉道,“韩兄境界还是如此之高!只是位列前三甲,即可名留青史。若是走到了第四第五,即便知道自己才华不输状元探花,可天下谁人能识?”
宋玉咄咄逼人。韩孤尧有点招架不住此人,只是道,“宋玉兄说的是。”
宋玉看向纪行,“听说高公子有大才,令尊更是连在下也仰慕二十年的大儒,不知道高兄弟可是胸有成竹了?”
纪行瞥了他一眼,随后收回眼神,“挪挪脚。”
宋玉怔了一怔,“高兄弟说什么?”
纪行清了清嗓子,声音中正又洪亮,“你挡着道了!”
宋玉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又看了看纪行那一脸让他作呕的神情,顿时面红耳赤,为之气结,“你你你!”
纪行道,“韩兄,这宋玉莫不是大名鼎鼎的宋府中人?”
韩孤尧感觉纪行说话太直也太有攻击性,但还是点头低声道,“宋兄家里确有背景。”
纪行道,“难不怪如此嚣张,又是问这又是问那。”
他说这些话可没避着人。宋玉听到了之后几乎瞬间是面目狰狞,“你说谁嚣张?”
纪行四处看看,“谁问谁嚣张啊。”
宋玉第一次发现这世上竟然有口舌似刀子一般的人物,“高府是吧!?”
纪行不再理会他,“韩兄,咱们走。”
韩孤尧被纪行拖着走,其实他也不愿意和这个宋玉多做交流,于是回头致歉,“宋玉兄,咱们先行离去。”
宋玉哪里听得见韩孤尧的话,只是紧盯着纪行的背影,“你爹是高寒士是吧?!”
纪行走得不急不缓,压根不愿意多搭理他。
宋玉吼道,“世人都说高寒士乃是数百年一股清流,我看非也!不过一个无情又多情的滥好人!处处是他留的种!谁不知道高瓶儿她妈是个妖女?高寒士?沽名钓誉之徒!”
纪行这些年其实对高寒士还是颇有感情的。至少这个老爹做的很多事都在为他考虑,而且性子温和,从来不让他有为难的时候。他虽然知道自己不是高寒士亲生的,但听到宋玉乱吠,心里还是颇为不舒服。
不过他城府不仅仅于此,仍然不予理会。
宋玉被纪行那不理不睬的态度气得都快炸肺了!他啪得吐一口痰,把折扇扎进腰间,跟过去面红耳赤吼道,“懦夫!连说句话都不敢?”
此时从寒峰塔另一边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这男人穿着十分富贵,甚至可以说是庸俗。但是他本人有一种十分特别的气质,使得这俗不可耐的一身珠光宝气,似乎与他的气势极为契合。
宋玉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只是追着纪行的背影骂,“谁人都知道高寒士被贬是为什么!不过一个宠臣而已!宠臣,你知道是什么吗?胸无点墨,全靠他人吹捧9第四圣,你这杂种听到这些不害臊?”
纪行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动手。这个宋玉的城府比他想象的更要差。但是城府不意味着要一味忍让,宋玉他肯定是要治一治了。
宋玉见纪行还是不回答,直接道,“丧尽祖宗的东西9不知道你爹是不是高寒士呢!这几天全京城谁不知道高寒士莫名其妙就多了个儿子。可怜的玩意儿,恐怕你连自己有没有爹娘都不知道吧!”
纪行回头,“你怎么这么关心我爹是不是我爹?莫非我是你爹?”
宋玉狂笑,“敢侮辱朝廷命官!你知道我爹是谁吗!小子,别考了,你完了!”
此时那个富家翁打扮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宋玉身后。宋玉旁左的人一直在给他使眼色,但是宋玉一直没察觉到。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身周不知何时冷清了许多。
他左顾右盼,却看到所有人都将双手交合,搁在身前,微微弓腰。他不经意地回头一看,终于看到身后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身边还跟着一个魁梧汉子。
魁梧汉子道,“好歹也是贡生了,怎的说话做事如此孟浪?”
宋玉一时想不起那中年男人在哪见过,但是心里却极为不踏实。此时魁梧汉子发话,宋玉一看就知道这大汉不是好惹的,要是自己嘴上不积点德,恐怕这大汉就要从肉体上与自己理论了。
但他也不算客气,“这位大哥,我可有挡着你的道?”
魁梧汉子摇头,“没有。”
宋玉道,“可那高何以说我挡着他的道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如此大的一个广场,怎的我就挡着他道了?而且此人言行实在不像个有真才实学的,恐怕是夹带舞弊才混上来的。在下不过教训教训他。”
魁梧汉子叹口气,摇摇头。
富家翁缓缓开口,虽然慢条斯理,说话间却有种不容人直视的霸气,“那也不用把他祖祖辈辈都带上。”
宋玉心里有点怵,“这位大人好生面熟,莫非来过我家做客?”
富家翁点点头,“去过。那时候你家只有六十步方圆,远远算不上府。我还夸过你爷爷廉政清简。”
宋玉额头已经微微见汗,“爷爷的确是个好人。”
富家翁嗯了一声,“我知道。高寒士其实也不错。”
宋玉扑通跪下,浑身止不住地发抖,颤声道,“高先生大才,晚辈不该诋毁。”
周围的人见宋玉跪下,都慌忙跪下,生怕自己跪慢了。于是哗啦啦一片响,由远及近,四处是下跪的人。
韩孤尧一言不发,使劲一扯纪行的袖子,低声吼道,“赶紧跪下!”
纪行便趴下来,稍微往韩孤尧背后挪了挪,悄声道,“这位莫非是?”
韩孤尧赶紧制止他,“别说话!”
此时宋玉身前的富家翁面色仍然温和,但是没有一丝笑意。富家翁看着不停打摆子的宋玉,“站起来。”
宋玉额头贴在地上,别说他现在不敢站起来,就说自己想站起来也做不到,整个人已经快瘫了。他眼泪鼻涕一齐掉在地上,“草民......不敢。”
富家翁叹口气,“我很不高兴。”
宋玉浑身一震,精神终于崩溃,脑子了只有一个念头:磕头!把自己磕死在这里!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于是不断地磕着头。好在他现在感觉不到痛,嘴里语无伦次地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富家翁冷眼看着这个年轻人,“殿试不过几十个,你就是其中一个。大齐真是人才凋零了。二十几年前,我也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认识的俊彦可不是这样。”
宋玉:“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富家翁想起来那个自己还年轻的年代,思绪一下子飘到很远,随后道,“高寒士年纪比我大几个月,但二十几年前他还没成名的时候,肯定比你现在年轻。我与他相识多年,他不是沽名钓誉。”
宋玉:“陛下饶命!”
富家翁道,“高寒士的儿子是谁?”
宋玉微微抬头,但还是不敢看眼前的齐帝,此时他额头上已经血肉模糊。一张俊俏的脸蛋儿算是毁了。他东张西望,神色惊恐,到最后终于找到纪行的位置。其实纪行离他不过十几步之遥。
宋玉指着纪行,“他!陛下,是他!”
齐帝望过去。正巧纪行也在悄悄看他。俩人顿时目光撞在了一起。
齐帝心神激荡,甚至连手都忘了怎么放,他缓缓走到纪行身前,“我听说你最近吃了很多苦头。”
纪行不晓得齐帝为什么这么激动,自己还真有点惭愧,“回陛下,到现在过得还不错。”
齐帝笑吟吟道,“受了点皮肉之苦,是吧?”
纪行心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圣恩?怎么无缘无故,这齐国的一国之尊对自己这么关心。难不成齐帝与自己父亲有断臂之交?
他笑笑,“这都好得差不多了。”
齐帝伸出双手,“起来,起来。”
纪行被他扶起来。旁边的韩孤尧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
齐帝看着纪行,心神恍惚,“你怎么和你爹一点也不像?”
纪行尴尬笑笑,“这也不好说,我随我母亲吧。”
齐帝点点头,“丰神俊逸,可你也长得不怎么像......”
齐帝止装头。那魁梧汉子凑过来,“陛下,时候快到了。”
齐帝嗯了一声,随后对纪行道,“殿试好好考,以后常来宫里。”
纪行低头,“谢陛下厚爱。”
齐帝与魁梧汉子离去了。
顿时此地哗然。无人不在讨论齐帝竟然微服莅临此地之事。宋玉像条死狗一样,瘫软在地上不住地喘气。随后他回头看了看正在与韩孤尧“高谈阔论”的纪行,心中一股无名之火顿起。
今天之事有多凶险,他觉得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方才那一番话可谓是刺人之际,尤其是“宠臣”二字,多有妄议圣上的嫌疑。自己不能再殿试是轻的,被拖出去砍了也是轻的。怕就怕齐帝因此对宋家起了嫌隙,招来灭族之祸。
可他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之所以没有被齐帝惩罚,竟然是因为纪行的原因。若非齐帝被纪行勾住了心神,只怕宋玉难逃监禁。
齐帝与魁梧大汉走出了很远。四处的太监宫女都各自在远处忙活。只不过这些太监宫女刚巧都与齐帝保持着能够看到,却不能听到的距离。
魁梧大汉开口,“陛下,不像。真的不像。”
齐帝叹口气。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叹气。身为一国之君,这世上很少能让他也感到无力的事。自然也很少有能让他连续两次叹气的事。
“季夏有消息了吗?”齐帝言语间总是充斥着一股霸气。
魁梧大汉道,“有人看见了,在南方,但是离京城太远,龙卫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
齐帝道,“当年我予他一只羽,以其为证。让他带着羽儿离开,只是没想到世事无常,他远走江湖,再派人去寻,却被那三百甲士抢了先。”
魁梧大汉道,“陛下,都过去了。”
齐帝摇摇头,“我当年听说季夏带着个孩子。”
魁梧大汉也是极为无奈,“陛下,那宗悬案,连查都无从查起。季夏武功高,对手自然也高,要在那样的乱世里保住一个孩子,谈何容易啊。单说三百甲士围杀此人,臣下真的不敢相信他就能毫发无伤。何况还带着一个孩子。”
齐帝停住脚步,闭上眼,莫名其妙道,“难道你不觉得刚刚那孩子很不像高寒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