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峰回路转
在翰林院图画院科考结束之后的第二日,王希孟结束了国子监画学生徒的读书和习画生涯,被召入禁中的文书库从事杂役。
文书库本是北宋掌管中央税赋档案的管理机构,收藏着盐铁、度支、户部三司的积年旧账,俗称故纸仓。
在某种意义上来,文书库就是“国家档案馆”。
整在积年旧漳故纸堆里摸爬滚打,这对于有志于绘画艺术创作的王希孟来,不亚于灭顶之灾,感觉整个人生一下子都变得灰暗了起来。
而就在王希孟遭遇人生最大的低谷之时,太师蔡京也遭遇了仕途上一个不大不的挫折。
大观四年五月,彗星又在奎宿、娄宿之间出现,以御史张克公为首的群臣纷纷弹劾蔡京买官鬻爵、贪赃枉法、陷害忠良,赵佶无奈之下,只得下诏贬蔡京为太子少保,杭州居住。
这一日,都城汴京冷雨萧萧。
蔡京带着三四辆马车,以及十几名家人和随从缓缓地离开都城,赶赴杭州上任。
昔日权倾朝野,宾客盈门的蔡太师,此刻多少显得有些凄凉——他被贬之后,竟然连一个送行的人都没樱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前行,快走到汴京城外驿站时,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的少年正矗立在雨中,静静等候着。
蔡京听得马车外的话声,心中有些烦闷,掀开车帘往外一看,顿时愣了一下:“这少年,似乎有些眼熟。”
再一细想,顿时就想起来了,这少年不就是当初在国子监画学学堂里酣睡,被先生叱责之后,出“春困秋乏,时令也”这一番谬论的生徒么?
想到此处,原本心情烦闷的蔡京,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容。
“这少年,怎么来了这里?”
还不等他开口发问,王希孟便快步上前,朝他作了一揖,诚恳道:“乍闻蔡师今日离都,学生希孟特来相送。”
王希孟怎么会专程来了这里,为蔡京送行?
原因很简单,他不甘心一辈子就窝在文书库里,整日和那些陈年旧账打交道。
王希孟虽然顽劣,但资聪颖,绘画赋也很不错,否则当初也进不了国子监画学做生徒。
他的愿望是成为一名子门生,在翰林书画院里发挥自己的才能,成为一名流传千古的名画家,而不是一个整在故纸堆里摸爬滚打、默默无闻的吏。
因此,当王希孟在无意间得知,太师蔡京又被贬官了,立刻就从中嗅到了机遇。
蔡太师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贬了,他的官场之路,可以是几度沉浮,但每一次被贬之后,用不了多长时间,又会被朝廷重新重用。
王希孟当即决定,等到蔡京离开汴京之时,要去送上一送,兴许就能和蔡京拉上关系。
一旦蔡京重新得势回朝,到那时候,也许就是自己拨得云开见日之时。
蔡京一笑,道:“希孟不在翰林图画院待诏,反倒来为老夫送行了?”
王希孟这一届生徒参加翰林图画院考试一事,蔡京是知道的,但他并不知道王希孟没考上,反而被召入了文书库做杂役去了。
这种事情,他一个位高权重的太师根本不会去关注。
“学生在画学时,曾有幸聆听蔡师教诲,一日不敢忘之。如今太师离都,不敢不送。”
王希孟完之后,又苦涩一笑,语气不出的失落,“学生如今并不在翰林图画院,而是被召入文书库做了杂役。”
“嗯?怎会如此?”
蔡京一惊,随即想到,这少年估计是未曾考入翰林图画院,又心性顽劣,怕是被画学先生告了一状,这才有此遭遇。
想到此处,蔡京不由得心有戚戚焉,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果不是那些人拼了命地弹劾,自己又怎么会被贬斥出汴京?
一时间,蔡京竟然生出了和王希孟同病相怜的感觉。
“那你如今,可还曾作画?”蔡京想到此处,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不少。
王希孟闻言,赶紧从怀中心翼翼地掏出一幅卷轴来,一边双手递上,一边恭敬回道:“学生虽身处故纸堆,依旧日日勤勉,一日不敢停笔。”
“来为我送行,竟还随身带着画作?这子,心计不啊。”
蔡京是什么样的人?他一眼就看穿了王希孟的心思。
不过此刻的他,并不怪罪王希孟,反而有些欣赏。
一个人想要往上爬,没点心计怎么行?要真是那么单纯如纸,早就被这世道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心里想着,蔡京伸手接过那幅卷轴,缓缓打开。
这是一幅河虾嬉戏水墨画。
画面上方两瓣莲叶,下方几株水草,三只河虾两大一,在河中嬉戏。
莲叶脉络清晰,河虾纤毫毕现,长长须子弯曲自然,仿佛随流而动。
实话,这幅画在其他人眼里,算得上是一幅上乘之作了。
但是。
万事就怕一个但是。
但是蔡京可是个大书法家,更是权倾朝野的书法家,他看过的,收藏的名画多不胜数。
更何况,他还时常陪侍在一个顶尖画家宋徽宗赵佶的身边,为赵佶的画作题跋!
他虽然不作画,但他的鉴赏力却是非同可。
因此,王希孟的这一幅画,在蔡京的眼里,功底虽好,但不过如此。
如果王希孟知道,他辛辛苦苦熬了一个通宵作出来的画,在蔡京的眼里,只能得到“不过如此”四个字的评价,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此刻,他一脸热切地看着蔡京,希望能得到他的指点。
蔡京当然知道王希孟的心思,将画细心地卷好,笑着问道:“希孟这画,可否赠予老夫?”
王希孟闻言大喜,连连点头:“当然可以,学生只怕拙作入不了蔡师法眼!”
蔡京一笑,将画作放入马车内,淡淡道:“希孟仍需勤勉,须知道酬勤,你尚年幼,时机未到而已。”
得到了蔡京的指点,王希孟心中阴霾尽去,顿时感觉前途一片光明。
故纸堆又有什么?
不过是我王希孟蛰伏一时之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