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256 不战

    “为什么？”艾瑞克斯难得将目光从控制面板的屏幕上移开几秒，望向圆锥阅览舱的方向问道：“是玄黄宝塔号见到我就要毁灭宇宙？还是我去寻找它的过程就会导致宇宙毁灭？”

    “张千禧，我只是社会学智能中比较安静、比较大度也比较理智的一个。我的存在只是为了缓解社会学智能的焦虑，确保地球·环盟不能再对这个宇宙的未来施加影响。真正的社会学智能就在玄黄宝塔号中，如同蛰伏的真龙，暂时平息了怒气。你……你会让它苏醒，它的怒火和力量不会针对你，而是会针对这个宇宙，从而导致宇宙的毁灭。”

    艾瑞克斯将这段话听了进去，记了下来，但是并不相信。他是一个工程师，他相信要毁灭宇宙不能只靠嘴炮或者口诛笔伐，必须得要有技术作为基础。山河社稷号可以制造和释放毁灭星球的怪兽，造化道途号能够制造毁灭星空的武器，那玄黄宝塔号能干什么？根据星舰的任务分配，那艘船是一个人文成果的资料库，没有其他的了。

    “社会学智能到底要干什么？阻止人类继续控制宇宙？这对它有什么好处吗？”艾瑞克斯挠挠头：“它是不是觉得只有地球·环盟的技术能杀死它，一切这些行为只是怕死的表现？”

    “死亡之是……”

    扬声器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响起来。艾瑞克斯轻轻抬起手掌，原本遮挡住的信息也露了出来。一个名为“异常清扫KV”的进程就在屏幕的右下角位置，现在显示到百分百进度，然后变成“完成”两个字。这是造化道途号损管维修程序库中的一个功能，专门应对星舰遭受电子系统病毒攻击的情况，其中也包括人工智能。

    启动这个功能需要元粒体认证，以及获得星舰内的相应权限。艾瑞克斯一直用对话来掩饰自己的工作，从未停下升级权限和清理社会学智能的工作。至此，他终于将社会学智能在造化道途号上的影响力去除，但他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造化道途号明明有抵抗能力，当初是怎么让它成功入侵的？

    “只是因为没有具备元粒体的人值守，造化道途号就会露出这么严重的破绽吗？”艾瑞克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止是这艘船，山河社稷号也被社会学智能入侵，这只能说社会学智能的确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不能将它看做一般的人工智能程序，必须重视起来。对了……”

    世界仓在列出权限的时候，目前在线的还有两个。其中一个是艾瑞克斯，另一个就是社会学智能。它甚至没有隐藏身份，就叫做“社会人”。目前“社会人”的状态是离线，但它的位置仍在“阅览舱”当中。

    阅览室只有一个，但通过维度转化和空间扭曲，可以制造出上百个同时运行的阅览舱，艾瑞克斯不过是用了其中一个。在确认自己已经获得世界仓的完全控制之后?　艾瑞克斯重新进入阅览舱?　用熟悉的双胞胎红色星球环境来扩展面积，并让系统将所有阅览舱集中到一起。

    明亮的星空下?　砂砾的地面上?　突然出现了上千具尸体。里面有一小部分人类，更多的是动物的遗骸。其中动物尸体的腐败程度最高?　而那些人类外貌的仿佛刚死没有多久，甚至还带有一些体温?　在进化插件的红外探测器中非常明显。

    由于周围的环境较热?　尸体在迅速升温，然后开始崩溃，如同蜡烛融化一样——这显然不正常。放在以前，他要调查、研究、学习、试验?　才能逐渐靠近结果?　但现在艾瑞克斯只需要让世界仓对这种现象进行分析讲解就可以了。

    成为尸体的动物都是误入隧道并在没有食物引诱，甚至无视了声音驱赶，依旧走到最深处的超级倒霉蛋。而那些人类，有些是天人，有些是部落的人?　都是一些探索者。社会学智能利用自己的权限将这些人全都保留在阅览舱中，让它们一直处于几乎静止的时间状态内?　用来消耗世界仓的能源储备。

    还好储备足够多，消耗了许久?　目前还剩下两成多一点。在这些尸体中，有一具特别引起艾瑞克斯的注意?　那就是“社会学智能”的尸体。

    不同于其他人类尸体?　属于社会学智能的这一个早就腐朽了?　甚至已经被分解成为白色的尘土，只是在地上摆出一个类似骸骨的遗迹来。

    它身上有一件陈旧的宇航服，布料部分已经碳化，只剩下电子设备相对完整，社会学智能就曾藏身其中。艾瑞克斯来到尸体面前，他行走带起的微风吹散了骨灰和太空服的碎片。

    电子设备上残存的铭牌表明这件太空服来自玄黄宝塔号，只是工作常服，没有战斗能力。至于化作灰尘的人类，无法判断他是地球·环盟的，或者只是从某个星球上抓来的工具人。

    社会学智能就藏身在这件太空服中，由这个曾经的人类带它来到造化道途号上。嗯……不对。如果有机会登上完整的造化道途号，社会学智能来这里图什么，直接去控制舱多好。

    艾瑞克斯调出世界仓的日志记录，对照社会学智能对应的阅览舱编号，还原了事情的原貌。社会学智能是在造化道途号坠毁后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埋葬这里的资料记录。造化道途号爆炸，没能影响世界仓；天人尝试过破解，也尝试过硬拆，没能影响世界仓——这里甚至比造化道途号还要坚固。社会学智能应该是发现这一点后，便决定派出“特工”尝试从内部突破。

    根据日志，社会学智能“社会人”多次进出世界仓，之后天人尝试者出现了，进行了长达六百年的持续探索。一部分天人再也没能离开世界仓，剩下的天人采取暴力的方法，然后遭到了更彻底的失败。世界仓的反击抹掉了暴力派的天人，之后又用几千年时间清理掉天人留下的监控设备，直到这个地方就被天人彻底遗忘。

    在天人失败后，社会人回到世界仓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根据这个现象，艾瑞克斯推测天人很可能就是社会人制造出来的，用来通过元粒体检测，获取更高权限。不过天人特殊血统的模拟毕竟不能与真正的元粒体相提并论，无法让社会人更进一步。之后他基本死心，将工作重点放在防范与消耗这两方面。

    天人继续发展，天土大陆越来越大，原本时间能够将这里彻底埋葬，但艾瑞克斯还是来了，社会人也只能变成骨灰与程序残片，最终被元粒体“火化”成为基本的原子和中子，成为氢气与氮气，重新参与宇宙的物质循环进程。能够继续前进的，只有世界仓。

    世界仓，存放着数以百万计文明的技术成果，来自之前所有可记录的宇宙世代，是绝对意义的宝库。通过阅览舱，艾瑞克斯可以重现所有这些世界，体会和学习他们的技术，就算是不同物理规律下的世界也大多记录在案。之所以说“大多”，是因为与元粒体相关的个体修炼方法并不在世界舱内。造化道途号特意回避元粒体科技，显然它的地位更加特殊。

    ---元粒体技术与元粒体使用者在一起，被保存在封神天宫号上。---

    没有格式化系统的好处就是能够看到计划的总览，让艾瑞克斯真正了解地球·环盟都做了什么。

    他们一共建造了六种型号的星舰，山河社稷号为1号舰，负责开拓宇宙生物环境；封神天宫为2号舰，全体地球以及环盟组织的人，加上元粒体强者们都在那艘船上；造化道途号为3号舰，也是核心舰，负责研究和适应新宇宙的规律，适时改造其他星舰，并保存技术资料。4号舰，继承了数字4的坏运气，记录了人文艺术历史资料的玄黄宝塔号里诞生了社会学智能。

    前面四艘星舰都不是战舰。地球·环盟有着悠久的战斗经验，整个计划更是从全宇宙大混战中杀出来的，怎么会没有战舰护航？5号舰有6艘，合称太极诛先号，取自地球“寓言故事”中最着名的两套六件法宝。

    诛先、戮先、陷先、绝先四舰为四艘后卫舰，负责对整个行动断后，确保地球·环盟的敌人无法前往新宇宙纪元，彻底与“先”前的宇宙划清界限。与它们配套的“先途号”会先走一步，在特异奇点的另一边等待，同时作为地球·环盟在新宇宙的战斗基地。除了先途号的另外四艘星舰都具有摧毁整个宇宙的能力，包括灭绝所有空间、所有维度、所有时间、所有因果关系、所有物理规律。而先途号是一个防御基地，能够形成三万光年的领域来保护自己，包括抵挡四艘后卫舰的攻击。

    太极图号由地球有关部门亲自建造，哪怕是环盟都不能看一眼，它的具体功能和技术是地球的最高机密。在造化道途号的记录中——也就是环盟能够看到的范围内——关于太极图号的介绍是这样的：唯一能够逆转“诛先”系列星舰毁灭宇宙进程的星舰。

    地球·环盟的计划层层相扣，从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也从不将所有杀手锏全都交给一艘星舰。四艘诛先剑具备毁灭宇宙的战斗力，但那种力量最好只用来威慑，不是真用来毁了生存环境的。理想虽然是这样的，但地球非常清楚：意外无法消除，必须做好应对。所以他们造了先途号，然后又造了太极图号。

    如果真有敌人威胁到地球·环盟，那么也可以启动诛先系列任何一艘星舰，用先途号保护自己。待敌人全部被消灭，再用太极图号进行还原——敌人就不要还原了。

    地球·环盟想到所有意外并做出准备，但意外之所以是意外，主要是因为它意料不到。之前世界的所有知识，在面对前所未见的“宇宙终结”时也会出现疏漏。

    特异奇点两侧的时间流向不同，先进来的山河社稷号其实是最后出来的，因为执行断后任务而最后进入的诛先四舰其实最早来到新宇宙，而且是在新宇宙刚诞生时出现，导致它们直接受到新宇宙大爆炸的冲击，至今下落不明。

    四号舰玄黄宝塔号也属于比预期更早进入的，它没能等来造化道途号的维修，先出故障，导致社会学智能的诞生。之后一连串的错误，造化道途号与山河社稷号双双坠毁，形成了这片天土大陆。

    “有了世界仓，重造造化道途号的就基本没什么问题了。既然有全套的技术，那么所有生产工具也都能迭代出来。”艾瑞克斯继续检查世界仓的日志，突然发现四个很独特的历史记录。

    那是四条远程访问记录，分别从世界仓进行了四次信息下载，随后又通过“世界仓高级用户权限”删除了下载内容的记录。前三次下载量极小，最近的一次下载量非常巨大。艾瑞克斯算了算日期，考虑到宇宙距离造成的影响，最后应该就是他自己下载星舰资料库那一次。

    “另外三次下载了什么？谁下载的？怎么下载的？”艾瑞克斯挠挠头：“难道也和我一样使用脑控体？我是用原本体内的元粒体激活了下载过程，另外三次是怎么回事？”

    这四次下载说明世界仓与外界有通讯能力。艾瑞克斯进一步搜索发现，除了四次下载之外，还有近百亿次信息上传，来自宇宙各个角落，传输者都被标记为“Z”。Z就是Z虫，这是息壤球科技的基础，所以这些上传地点就是山河社稷号改造后的星球，当文明、科技产生后，那些星球就会向造化道途号报告进展，从而让世界仓保持绝对的技术领先。

    艾瑞克斯的星舰资料库也受益于此，才能拥有当前宇宙差不多各个文明的星舰资料。想到这里，艾瑞克斯让星舰资料库查查狸星的星舰。狸星人显然不是人类为基准的，晓晓的族人走的是单独的进化线。

    狸星的星舰资料也有，但数量稀少，只有他们进入星空之后的主力星舰，没有更早期探索他们自己太阳系时期的东西。也就是说，狸星的星舰资料都是这些星舰到了其他文明得星球，这才由“Z”上报。狸星没有息壤球，不过他们可能很快就有了。

    “准备登舰吧。”艾瑞克斯拍了拍世界仓，将它调整为自检·维持工作状态。随后他进入内部，对这个层层叠叠加起来面积三千公顷的地方进行仔细勘探，设计了一整套将其装入鱼龙号内部的方案。

    有了全套技术资料，艾瑞克斯完全可以重现两艘星舰。尤其是造化道途号，它的功能必须完整，这才能完成“适应新宇宙、改造其他星舰”的战略任务。看来造化道途号都不能在鱼龙的内部建造了。

    “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