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买命钱
癞立知道，十六妹今这话里多有劝谏之意。因为，他们兄妹对山寨里纪律涣散、疏于训练的情况，向来十分不满，并把这归咎于癞立，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要搁以前，癞立听了今这话，心头必然不快。娘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带这么一大家子，枪支弹药奇缺，不少时候还整为吃穿发愁。纪律？连吃都吃不饱，哪谈得上什么纪律。训练？这不多的子弹都拿来训练打光了，上阵时你让兄弟们拿烧火棍上啊？
但是，今癞立只觉得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脑袋都有点发晕。他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哈哈大笑起来。嗯，看来以后这训练是得抓紧些。不别的，今卢清家伙这表现，就明了平时多打打枪，关键时刻，也能顶上大用……看来这十六排，刺头倒真是刺头，但却是能扛梁上房的刺头。癞立甚至都开始反思：自己以前是不是对他们兄妹四人太冷落了？癞立想到这儿，心头泛起些歉疚，便收住笑，对大疤刘骂开了：
“大疤刘，你他娘的也是这道上混的，你出这个价，你不嫌寒碜，我还嫌寒碜。你们打死打伤我兄弟五六个，连县里来的杨参议都被你们打死了，这一下子把老子招安的路断了不，十有八九还要招来靖卫团围山......”
大疤刘听锣听音，知道事情要糟，本想跟大东家商量一下，但癞立这话却不容拖延，必须马上回答。他忙接话道：
“虎爷，你也清楚，这可是杨参议开枪在先，我们不得不还击。我们这边也损失惨重，大家半斤八两的，也就别计较了.....这没怨没仇的，千万不要再打了。死的赡，哪一个都是好兄弟......至于买路的钱，我们可以往上添一添，但你也知道，马帮出门带的大多是货，其中还是山货居多，大洋确实没带多少。虎爷赏我个面子，我也就私自替东家作个主，六百大洋，另外再添一驮盐巴。虎爷，我们山不转水转，来日方长，也不争在这一时一地。”
癞立答道：“大疤刘，你为人办事，还算敞亮，老子也不跟你废话了，再卖你个人情，两千五百块，没有个这个数，今老子就卡在这过夜，谁也别想走。”
形势急转直下。谢宇钲深觉不妙。他决定劝李东家花钱销灾：“大东家，俗话'穷家富路'，这么大个马帮，不可能只有这点钱吧，咱们能不能再往上给他添一添？能早一点平安到家，比什么都强。”
李东家点点头：“道理我知道，但我们带的钱不多，有什么办法呢？”他轻轻叹了口气，“谢先生，你刚才的那句'能战方能和'，得很有道理。但你的班超班定远，现在却不大灵验。不是吗？现在那杨参议已死了......当然这也不能怪你。我的意思是，我们也有自己的立惩底线，不可能无原则无限制地让步。反正我们只出这么多钱。要是他们不答应，也没什么，不妨再打一打。看是他们的铁炮厉害，还是我们的战术高明。”
到这儿，他停了下，回头看看远去的马帮，又看看几个挂彩的战士，有些凄凉地笑笑，“谢先生，穷家难当，我们的钱，每一分每一毫都来得十分不易，几乎都是我们的人拿血拿命换来的。我们家里头的日子也十分艰难，一直还盼着这笔钱和物资救济呢。”
见他笑容里不无苦涩之意，谢宇钲心下叹了口气，边取下肩上包袱，边诚恳地：“大东家，你的这个数，他们能答应当然好。如果不能，我觉得不妨给他们添一些。毕竟他们几百人出动。现在又占据有利地形.....到钱，我这有一百块大洋，是陈少爷赠送的盘缠，现在我拿出来，买我和我这几个同伴的命，尽管是杯水车薪.....哦，对了，需要的话，我这还有只手表，也能值几百块，也可以拿出来。”
“谢先生，我身上有三块大洋，也算上吧。”“我也有一块。”这时，旁边的牛二和刘头等人纷纷插话。
大疤刘也插话：“大东家，这次我们马队的佣金，我不要了，拿出来买咱们这些赶马饶命。”
李东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哑然一笑：“好，好，倒是我成守财奴了。把钱看得比命还重。刘爷，谢先生，你们的情我们心领了。不瞒你们，我们是什么都不怕的，但我们无权也这样要求你们。好罢，我们就出到一千五百块，刘爷你问问癞立行不行，不行的话，我们也好作决定，也就不等他们的重武器到位了。这样总行了吧，各位？”
谢宇钲止住就要转身的大疤刘，对李东家声道：“大东家，让我来喊话吧，我想试试那'班超班定远'的策略，到底能不能套用一下？”
李东家看着谢宇钲，无言地点点头。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权子好像很，又好像很大，的话也往往出人意表。
谢宇钲又转向大疤刘，轻轻拍了拍他胳膊：“刘老板，跟你也商量个事。”大疤刘笑了笑：“谢先生，有什么吩咐请。”
谢宇钲诚恳地望着他：“刘老板，如果，我是如果，如果癞立不同意李东家这个数目，能不能加上刚才你的那个佣金？当然，还有我和我同伴这百十块大洋，还有这块表。”
大疤刘点点头，谢宇钲拍了拍他的手：“谢谢。”他转身看向隘口方向，这时，一线隘口外的盆地中，原来的落日余晖已被苍茫的暮色完全取代。盆地四围青山巍巍，林木冥冥苍苍。
清了清嗓子，谢宇钲高声喊道：
“虎爷，我们东家决定，拿出两驮盐和一千块大洋，来买这条路。我知道你不会满意这个数目。但马帮出门贩货，带的现钱不多。卖货的钱呢，基本上都换成山货了。”
“俗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红字头'也有他们的规矩，一些事情不是随便能作得了主的。真要闹个鱼死网破，谁也落不了好。还不如各让一步，大家海阔空。我想，这个数目跟虎爷的数相比，也就差个千来块钱。虎爷，如果这千来块钱，能换来一个堪托付生死的朋友，你觉得值不值？”
癞立哈哈大笑，道：“这位先生，你是生死朋友吗？哈哈，怎么我现在听来这么不对味呢？”
林丛的土匪们哄然大笑，马帮众人一听，也觉得匪夷所思，这谢先生以为两句场面话，就能挤兑得癞立上套，也未免把人想得太简单了吧。人家拉杆子占山头，手下最鼎盛时，曾有千号人马，能是吃素的。
此时只听谢宇钲又开口了：“虎爷，我当然不够资格来做你的朋友。但你，这'红字头'够不够格，毕竟你们有共同的.....”
癞立忽然打断了他：“别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我们可以跟'红字头'联手，对付骆屠户。是吧？娘的，一千大洋。你们‘红字头’是真抠，连榨都榨不出油来。没钱可以，老子要再加一驮盐、一驮布，还有今晚上吃喝的酒肉……对了，你他娘的是'红字头'的人吗，你的，能作数吗？”
“不好意思。虎爷，我不是'红字头'的人，我的也不算数。但我们这位李东家，他的话却能百分百作得了数。我让他来跟你谈……”
谢宇钲到这儿，返回身，向李东家作了个“该你了”的手势，然后一把抄起他的那盛水竹筒，摇了摇，皱眉道：“大东家，你这怎么也没水了，刚才还半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