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
陆叔像见了鬼似地倒退了两步,眼神里只剩下不可置信。
在往前倒数的日子里,江辛夷没有一次听到相关词汇不产生应激反应,经历过一次,家里人也颇有眼色,不在他面前提起分毫,就连林钰这个名字,只要是江辛夷在的场合,他们跟林杏都得背着他说。
“你问这个做什么。”陆叔小心地问。
然而江辛夷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开始感到后悔,可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他压下心中的那股异样的感觉,淡然道:“没什么,就是想听听。”
“这样啊。”陆叔拉长了尾音,他故作样子地清了清嗓子,又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一点。”
江辛夷起身邀着他进了一楼的茶室,虽说是一楼,但实际却跟三楼没什么两样,只因他祖父不喜低,设计之初便把整个楼层都往上拔了一些,并且还单独设计了一个阳台,白日里在这便可以直面阳光,连带着俯瞰一整片林园。
江辛夷打开落地窗的,风在毫无遮挡物的情况下肆意吹拂,他坐在一旁娴熟地洗杯烫杯,而后将倒进去的茶叶过掉一水,这才给陆叔面前的饮杯满上。
陆叔抿了一口,又放了下来:“你小时候最喜欢到这间茶室躲懒,但先生每回都能把你抓住,后来他也忙,小姐也忙,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
这件茶室前身还是书房,摆了满满当当的书,可他父亲不好书,好茶,便在接手之后留了一面书墙当摆设,其余都移到隔壁间去放着了。
江辛夷面不改色应道:“是,后面我就知道我多了一个妹妹了。”
“先生和小姐,并没有什么情感基础。”陆叔略有所思,但到底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还是有些模糊,“当年两家人本就是姻亲,血缘还未出三代,本来也不算淡薄,但小姐一家在国外定居,不常走动,两家人便生分了许多。当时正赶上国家正在发展,华侨都陆续回国谋求新出路,江老太爷也携妻女回来了,便跟先生的父亲商议,要不要再亲上加亲一些。”
这种亲上加亲血缘是其次,重要的是两方的企业可以连结在一起携手并进,而两家都是独生子女,也都在适婚年纪,这些条件一摆出来,百利而无一害,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在年底便举行了婚礼。
毫无感情基础吗。
当陆叔把两人面上的情感薄纱揭露了之后,江辛夷紧绷的神经反而放松了些下来,他端起茶壶,往两人空杯里倒满了茶:“那之后我出生了。”
“对,先生当时很开心,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陆叔慢慢回忆起以前:“他当时也不过二十三出头,却整天跟在乳母后面学着怎样照顾你,在小姐坐月子期间帮这帮那,一会儿你哭了要抱你起来哄哄,一会儿你饿了又要给你喂奶,样样亲力亲为,我笑称,这要是放在旧社会,那先生便是能用‘贤良淑德’这四个字来形容,当然新时代了,这样的人也不多见。”
“后来先生到厦门港去,回来便跟小姐说,想离婚,他可以把财产划分一半到小姐和你的名下,原因是什么我和小姐都不知道,至于小姐和先生如何说的我也是不知。直到先生得了急症,中风,还没来得及交代就去了,我收拾他的遗物时,从里面看到了那封信,才知道林小姐的存在。”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父亲说出轨就出轨了,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我母亲会跟破坏她婚姻的女人那么亲近。”
江辛夷忽然道,堵得陆叔说不出来话,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姐自有小姐的道理,我原以为或许让你知道概貌,让你知道先生小姐也是顾着你长大的,你也能少钻点牛角尖,结果还是把自己给锢了进去。”
江辛夷只顾着饮茶,在风的吹拂下原本烧开的水温度已经降至接近常温。陆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茶室,留他一人,而他的思绪烦乱,品不出其中的芳香,却有牛嚼牡丹的意思,一口接着一口的喝。喝到见底时,口腔里还飘着淡淡的一抹苦味。
“叩叩”,有人敲门,他朝门口看了过去,林杏出现在了门外,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沉迷于自己的沉思中而忽略了脚步声,又或者是林杏已经站在门口听了许久,但这都在他意料之外。
“我全部都听到了。”林杏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告知了她站在门外听到的事实。
“嗯,要坐下来喝茶吗?”江辛夷把加满水的烧水壶放在了煮水器上,起身给林杏搬出了座椅,示意林杏可以在这入座。
她也如他所愿,坐在他旁边那个被他拉开的椅子。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件事情的提及让你想起了以前不好的事情,那我会想让你停止,因为到现在真相是什么样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死的死,忘的忘,正如她所说真相什么样已经并没有那么重要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只是凭着母亲的爱而有坚定的意志力去相信林钰而已,她说:“立场不同的人,也可以持有不一样的见解。”
江辛夷道:“你是想说,立场不同的人,对立的人,也没有在一起的必要是吗。”
“我没有在逼你做选择,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那就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不想放手。”
这时水壶发出高亢又尖锐的声音,江辛夷后知后觉将茶壶从上边拿了下来,在原先装满茶叶的茶具中添上水,然后又给林杏面前的饮杯满上。
“以前你也很喜欢跟我待在这里,吹着风,看着夕阳西下,说着今天发生过的事情,你说你喜欢喝我泡的茶,没有那么苦,我每次都纠正你,那是浓和不浓的区别,你老是不改,就会跟我对着干。”
“哥。”她喊了一声:“以后也可以,我们还是兄妹。”
真的可以吗,其实她心里也不确定。
“兄妹吗?”他说着,转过身揉了她的头顶,上面的头发顿时凌乱不堪,林杏身体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个动作,也没有要疏离的样子,当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江辛夷轻笑了一声,幽幽来了一句:“小杏,我们做不回兄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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