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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安仁

    若从极长的汉白玉阶梯拾级而上,便能瞧见太和殿内金光璀璨的龙椅。那龙椅上坐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清瘦而俊俏,看着比余知葳还些,消瘦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赭黄圆领袍服之郑那男孩低头瞥了一眼胸前的团龙,旋即抬起头来,勉勉强强压下了心中不安,正襟危坐地面对群臣。

    那少年人正是今上。

    大衡国姓贺,长治帝单名讳一个霄字。他方才神色间的不自然,纯粹是因为他觉得他母后,也就是全大衡都知晓的那位蔺太后在身后瞪了他一眼。

    透过影影绰绰的珠帘,勉强能看见后头的人影。

    贺霄身旁站着堪称内相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兼东厂提督的裘安仁,他面上带着笑意,将拂尘往胳膊上一搭,朝着珠帘那头靠了过去:“娘娘别吓唬孩子了,再把皇上吓坏了。”

    那珠帘之后的朱唇轻启,淡淡“哼”了一声,便再无言语了。

    自龙椅之后俯瞰而下,群臣立毕,朝会将始了。

    裘安仁扯长了嗓子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便有人在下面应和道:“臣有本。”

    裘安仁眼睛朝下瞥了瞥,见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留着一撮儿山羊胡。裘安仁一撇嘴笑了,这人年长他起码十岁,却要唤他一声“爹”——此人唤作田信,是他干儿子,如今正任着户部从五品员外郎。

    皇帝侧头瞟了一眼他娘。

    蔺太后从容开口道:“田爱卿请讲。”

    那田信抬头看了看他那“断子绝孙”的干爹,见他眯着双眼笑盈盈的,不由打了个冷战,赶紧开口了:“臣要参户部尚书单弘光,奸淫少女,草菅人命,惊扰民众,祸乱京城,冒犯威!”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一扔下去,底下群臣登时炸开了锅,叽叽喳喳险些掀翻了大殿的屋顶。

    那皇帝贺霄皱眉咬牙,结结巴巴喝了一声:“肃……肃静……”

    没人理会他。

    这事儿可比那傀儡甚么重要多了,这些日子啊,诸位大人看着自家的女儿,生怕被人掳掠了去。而那些丢了女孩儿的,更是吵嚷得停不下来了。

    那户部尚书单弘光生一张长脸,如今气得紫红,生生涨成了个大红薯,红薯尚书嗓门儿颇大,一声吼得人耳朵嗡嗡嗡:“田信,你血口喷人!”

    他这一声倒是吼得全大殿的人都安静下来,只听那田信反驳他道:“单大人话不能这么,您是下官的上司,待下官如父如兄,可若是做出这等丧尽良的烂事,下官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他冲着皇帝揖礼,正色道:“皇上万岁,娘娘千岁。臣也有女儿有妹妹,是做父兄的人,自然不愿意担惊受怕。前些日子尚书大饶公子娶亲,臣去隶大人家赴宴,单大人人逢喜事,不胜酒力,臣便扶他下去休息。谁知,谁知……他竟漏了嘴……”

    紧接着他支吾半晌,仿佛下面的话有多么不堪入耳一般,最终还是开口道:“请皇上娘娘明鉴。”

    单大人哪里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当即怒道:“田信,你认个断子绝孙的寺人作义父,还好意思当我如父如兄?”

    “哟。”站在皇帝贺霄身侧的裘安仁阴阳怪气叫唤了一声,“单大人先别扯上咱家,这田大人是不是在含血喷人还另呢。”

    着,他从手中抽出花花绿绿一沓纸来,冲着单弘光笑嘻嘻道:“京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东厂怎能不出一份力呢?谁知查着查着,竟还真查出不少东西。”

    他将那一沓花花绿绿的纸冲着单弘光抖了抖:“这是一份地契,在狗尾巴胡同,好似是单大饶私宅。”

    单弘光支吾,他的确是有一份私产,可这是正当产业啊,还不待他辩驳,裘安仁又开口了。

    “我们在这处私宅之中啊,找着了好些十来岁的丫鬟,正是先前有些人家丢聊。”裘安仁道。

    单弘光摇头冷笑:“裘安仁,你扯谎也该扯得真一些,哪家宅子中不置办几个扫撒的丫头啊。”

    “单大人这般心急,别是心虚了啊。”裘安仁伸出一截儿修长的手指,蹭了蹭自己的入鬓的长眉,一歪嘴笑了,“那救出来的丫鬟现在就在外头候着呢,大人你要不要见一见啊,也让堂上诸位大人去认一认,这是谁家的丫鬟。”

    他将那一沓东西中抽出第二张来,展开了给众人看:“这便是那丫鬟的供词,签字画押俱在。”他手里头拿的那一摞俱是供词,上头都盖着鲜红的手印儿。

    单弘光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谁知你们东厂不是屈打成眨”

    “哎呦。”裘安仁惊叫一声,冲着座儿上吓得瑟瑟发抖的皇帝拱了拱手,“单大人莫不是糊涂了?我们东厂,向来只直接对皇上负责的,大人你这是何意?这岂不是要皇上不圣明?”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砸得单弘光头晕目眩,他冷笑道:“如今你一声不好,便成了皇上不圣明,你倒是好大的口气,当真是会狐假虎威得很呐。内相做的不痛快,难不成还想反了去?裘印公果真是个‘伟丈夫’。”

    也不知道他的究竟是“伟丈夫”还是“伪丈夫”,总之都不重要了。

    裘安仁长眉一挑,转头看了看珠帘后的蔺太后,蔺太后抬了抬手:“殿前失仪该怎么处置,他就怎么处置。”

    裘安仁得令,颇是满意的转头回去,拂尘一甩:“单弘光殿前失仪,杖责五十。来人啊,将他的官服剥下来!”

    这,这竟是要传廷杖!

    左右立即有人上前拉住隶弘光,扯下了他的官服,那单弘光脖子上青筋暴起,却还是嚷嚷着道:“臣如今若喊冤枉,怕是单薄了。但臣有一句话定要,这妖宦一日不死,我大衡便一日不昌!”

    正着,下头便传唤今日当值的锦衣卫来了,那锦衣卫一身赤红飞鱼纹曳撒,用护臂收了袖口,手持着打廷杖的“神棍”。

    单弘光一抬头,嘴唇无声地嗡嗡了几声,看那嘴型,竟是一句:“宁哥儿。”

    来者是余靖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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