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夜话
元秋面色红红地推开苏默,抱着被子躲到床上距离苏默最远的一个角落,“不要闹了。”再这样下去该失控了。
苏默轻笑,“小秋儿,你这次觉得如何?”
元秋:……苏天仙的吻技突飞猛进,但这事儿是能拿出来讨论的吗?这仙儿难不成等她夸他?她若是夸了,他肯定要奖励,再来一次!她若是说感觉不好,他肯定要再多练练!
于是,元秋非常直接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别闹了,说正事,我有话要问你。”
苏默坐起来,整理衣服,一举一动依旧美得很勾人,元秋深深怀疑他故意放慢的动作就是为了勾引她……
“你问。”苏默说。
元秋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热度褪了些,抛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看着苏默说,“我想听你讲讲小时候的事。”
苏默沉默了片刻,“为何突然想听这个?”
童年对苏默来说,只有一片生不如死的黑暗,直接导致他对人生失望,长大后看不到活着的意义。若非遇见元秋,他当下已经死了。
“我得知道谁伤害过你,做了什么,才好以牙还牙。”元秋神色认真,“苏默默,你要摆正态度,咱们是来复仇的。你不在意,但我觉得为了公平起见,得让某些人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们自己喜欢的方式,回到自己身上,才最合理。你跟我一五一十讲清楚,这样省得错杀,也避免放过该死之人。”
元秋只听苏默说过,苏治曾经将他扔进棺材里活埋,而且不止一次。
而这直接导致当初在南沣城,元秋专门给苏治准备了一口棺材,将他活生生地钉了进去!
到如今,这依旧是苏治挥之不去的梦魇。
但却是苏默每每想起,便觉心中温暖欢喜之事。那让他知道,这世上有人在意他,有人保护他。
苏默再次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之后,轻叹一声,“秋儿,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苏默不在意那些人渣怎么死,但他因为元秋的这份心意而感动喜欢。他知道,他的小丫头对他有多好。
“你说呢?”元秋反问。
苏默唇角微勾,“因为,你喜欢我。”肯定且愉悦的语气。
元秋轻哼,“说正事。”
“那些事,太久了。”苏默微微舒了一口气,“自从跟你在一起,我觉得过往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
元秋轻咳,“苏默默,说正事!”
“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苏默点头。
他从记事讲起,记忆中第一件事印象最深刻的事,是他在御花园里被苏治推倒,踩在脚下,用带刺的花枝抽打。
那个时候,他才三岁多。身边有梅素心安排的下人眼睁睁地看着,都像是死了一般,什么都没做。
最后,苏治趾高气扬地跑了,下人才过来把苏默抱起来带回梅素心身边去。
他那个时候觉得好委屈,却清楚地记得梅素心抱着苏奕,神色严厉地训斥他,“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吗?让你去玩,不是搞成脏兮兮的乞丐一样!”
苏默那个时候根本不懂,只是觉得委屈,一直在哭。
那件事,他记到现在。
他在宫里,被苏治以及他的跟班欺负都是常态。苏治简直就是将他当做一个玩物,变着花样地折磨。
苏奕从小就知道苏禛和梅素心都不喜欢苏默,且知道疏远苏默能让苏禛高兴。他从来没管苏默叫过哥哥,在苏默面前总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每每苏默受了伤回去,梅素心要去看苏默,苏奕总是突然地身体不舒服,然后梅素心便立刻让请太医,全副心神都放在苏奕身上,苏怡也是有样学样。
事后,梅素心会哭着跟苏默说她多么心疼他,但他是哥哥,要让着弟弟妹妹。
其实这中间有个明显的分水岭。
在苏默特别小的时候,梅素心以为他不记事,对他连虚假的温情都没有,甚至常常露出厌恶的表情。
后来苏默大一些,梅素心的态度变了。她一边冷眼看着苏默被欺负袖手旁观,一边总在事后戴上一张名为母亲的面具,用温柔的话语和伤心的眼泪来倾诉她的为难,她的不得已,要求苏默体谅她。
那是梅素心的生存哲学,圆滑世故,不得罪任何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人,即便那是她亲生的孩子。
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不站队是混不下去的。
苏禛的儿子们便是如此。
苏默自成一派,成为所有兄弟姐妹厌恶疏远的对象。
以苏治为首,是另外一派,欺负苏默为乐。除了跟苏治不对付的苏奕没有明着加入,苏治不喜欢带几个小一些的妹妹一起玩儿之外,其他兄弟,全在其中。
也有只是为了自保,避免被苏治针对的妥协帮凶,是不是有讨好苏治的成分不好说,譬如庶出的三皇子苏晏。他很聪明,所以不喜欢站队,但不当苏治的跟班,便会被划归到跟苏默一路,他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
“苏晏也欺负过你?”元秋蹙眉。先前苏晏去过东明,表面看起来,他似乎跟苏默关系不错的样子。
苏默面色平静,“他不喜欢动手,几乎没有动过手,只是远远地看着。有件事,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我早就知道。在针对我的这件事上,苏晏算得上是苏治的军师。苏治层出不穷的新花样,半数以上,都是苏晏出谋划策。”
苏晏自以为高明,以为苏默根本不知内情,甚至曾经对苏默说出,所有兄弟之中只有他对苏默最好这样的话来。
苏默当时只是懒得拆穿他,因为想通过他摆脱亲事,对于其他并不在意。甚至苏默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苏晏,他也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被逼无奈。
但那是过去,是那个一心求死的苏默的想法。
如今,苏默想活着,想活得好好的,对很多人很多事的看法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苏治是真小人,真人渣,苏晏那种便是伪君子。看似八面玲珑,圆滑世故,实则心机深沉,是比苏治更阴险的毒蛇,利益至上,没有道德。
“你打算放过苏晏吗?”元秋问。
苏默摇头,“既然他想要皇位,早晚是个死。我没有必要同情南诏皇室的任何人。”因为他才是最凄惨的那个。
元秋若有所思,“倒可以利用他……此事晚点再说,你继续。”
苏默一边回想,一边跟元秋讲述。很多事都是一语带过,但元秋只简单想想,便觉心中酸涩。
一直到青绝从天而降,强行收苏默为徒,他被欺凌的过往才算告一段落。再之后,苏默没有立刻反击,因为知道自己实力不足,若是对苏禛和他的儿子们表现出威胁,很快会被处理掉。
有了一定的实力之后,苏默找到了躲避的办法,在南诏皇宫之中像个幽灵一般活着,等被送去东明,才算是得了清净。
“后来,阿福到了我身边,我们也算是相依为命。”苏默说。
他从小到大,起初只是麻木,真正的绝望,是在毒发之后,得知自己命不久矣,而他才刚吐过血,梅素心又一脸温柔地给他泡茶,要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时候。
“就这些吧。至于梅素心让我喝过多少杯茶,真的记不清了。因为她给我下毒,是从我记事之前就开始的,每次的量都很小,毒性也不强,日积月累。苏禛让我去东明做质子,他应该能算到我大概什么时候就会毒发身亡,到时候甚至可以就此对东明发难,开始反击。”苏默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元秋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
苏默仍是蒙着眼睛,就感觉一道软软的身子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苏默心中软得一塌糊涂时,听元秋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你可以把我当做娘。”
苏默:……
隔壁一直没睡着,把苏默和元秋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尤雾:……小师妹太有才了,原本她差点被感动,这下,竟然时隔多年有点想笑……
“苏默默,你遭受过那么多非人的待遇,后来拥有实力,也没有变成恶人,更没有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真的很难得。你回去好好练功,我保证,让那些人渣都死得很好看。”元秋轻哼。
善良的人,从不会将自己的苦难加诸在无辜之人的身上。那样实质上跟曾经对他无端加诸伤害的人没有区别,只会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
苏默的遭遇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但他最终选择的是自己面对死亡。他并没有宽恕那些伤害他的人,只是无爱便无恨,不想浪费心力在他们身上。他也从未伤害过任何无辜的人,甚至会对素不相识的人施加援手。他跟元秋初遇结缘,便是如此。
苏默唯一后悔的,是他浪费了时间,险些跟元秋阴阳相隔。
但所有的一切,过去的,现在的,他都问心无愧。
而这也是他如今可以自信地追求元秋,没有心理负担地认容岚当娘的前提。
他没有行差踏错,只是停下了前行的脚步,但当他想继续自己的人生时,随时可以开始。
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的。
苏默抱着元秋,忍不住笑了,“好,辛苦你了,容小秋。我会报答你的。”
元秋轻哼,“我知道你下一句肯定要说以身相许。”
“知我者,秋儿也。”苏默点头,轻吻了一下元秋的额头,“身外之物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只能奉上我自己。”
元秋推开苏默,“好了别贫了,快回去吧。我困了。”
等苏默悄悄离开,隔壁的尤雾才又闭上眼睛,再次默默感慨,“就是色诱,还卖惨……”
翌日一早,元秋醒来,想起昨夜苏默讲的那些事,坐在床上愣了好大一会儿,听到尤雾敲门,才回神下床,揉了揉自己的脸,过去开门。
元秋并没见过尤雾的真容,离得近也看不出她的易容破绽,打算等事情解决了,早点跟辛夫人学易容术,若是尤雾有空且愿意教的话,元秋觉得跟她学也可以。
“苏默已经走了。”元秋一见尤雾就说。
尤雾看着元秋白里透红的小脸儿,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真觉得苏默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元秋愣了一下,“师姐何出此言?难道你先前就认识苏默?”知道什么秘密不成?
尤雾摇头,“不认识,只是问你。”
元秋微笑,“这样啊。两个人在一起,开心最重要。我没考虑过要把自己托付给谁,他还是他,我还是我,结为夫妻让我们都过得更快乐,为什么不呢?”
尤雾沉默,片刻之后轻轻颔首,“说得对。我本以为你只是被他色诱了。”
元秋噗嗤一声笑了,伸手挽住尤雾的胳膊,“所以师姐是想提醒我,不要被骗了?”
“看来他骗不了你。”尤雾摇头。
“我大概,也许,可能,有很大程度上就是被色诱了吧?”元秋笑意盈盈,“不过这没什么不好的,我的确喜欢他的美貌,我承认。”
“哪天他若是没了美貌呢?”尤雾又问。
元秋很淡定,“各花入各眼,他美不美,我说了算。即使因为年龄或者意外发生变化,我觉得好看最重要,别人怎么看无所谓。”
谈话到此结束。元秋虽然不了解,但她直觉尤雾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残破而苍白的易容,却遮不住冰冷的内心,倒让元秋想起曾经生无可恋的苏默。
相似的,元秋初识苏默便知道他并非恶人,尤雾也同样。
这日苗钦再次带尤雾和元秋到太子府去看望苏治。
苏治的精神状态比起昨日更差了,苗钦一见便皱了眉。
但当苏治看到苗钦身后的元秋时,对于苗钦的关切询问,是这样回答的,“我觉得好多了,昨夜睡得不错,不需要再施针了。”
苗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夏姑娘的医术果然厉害!”
元秋微笑,“苏太子会有一段时间身体很虚弱,那是因为体内淤血排出,之前的伤都尚未完全好,需要时间恢复,这可急不得。我昨夜给苏太子配了一些药,每日膳后服下,半个月左右便能有明显的起色。”
苗钦连忙接过元秋给的药,连声道谢,而后让小苗氏招待尤雾和元秋去喝茶。
苗钦把他们昨夜商议的结果告诉苏治,询问他的意见。
苏治有气无力地说,“好,很好……我早就受不了父皇对苏奕的偏爱了,明明我才是正宫嫡长,名正言顺……苏奕凭什么跟我抢?干脆这次,一不做二不休,省得夜长梦多。”
苗钦微叹,“是啊。看似皇上仍是选了你,但难保以后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虽然说如今南诏是多事之秋,外敌环伺,内斗是大忌,但想要早日让南诏皇室安宁下来,皇上的安排固然是一种办法,但按照咱们的计划,彻底消除矛盾,能让南诏皇室更加安宁团结。”
父子矛盾,兄弟矛盾,彻底消除的手段,就是把制造矛盾的人给清除了。这就是苗钦的计划。
“舅舅做好准备,早点下手,不要被苏奕抢先一步算计了我们。”苏治神色虚弱。
这个关头,主动权很重要。万一对手出招太快,来不及反应,就可能会输掉这一局。
苗钦点头,“你放心,三日之内,我会做好一切准备。你好好养着身体,等着当皇帝吧!”
“多谢舅舅。”苏治看着苗钦,神色动容。虽然苗钦的女儿嫁给了苏治,他们事实上也是翁婿,但苏治从小叫惯了,一直没改口。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牢靠的,苗钦也是苏治最大的倚仗。
最后,苏治又忍不住提起了苏默,“舅舅,苏默先前故意设局害我,又把我放回来,挑拨南诏皇室的关系,他会不会就在附近,等着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昨夜苏治做了许多噩梦,醒来的时候只记得一个。他不记得前面发生什么,梦中登上南诏皇帝宝座的人不是他,不是苏奕,而是苏默。他匍匐在苏默脚下,苦苦哀求苏默放他一条生路。然后苏默和容元秋一人拿着一个锤子,用长长的铁钉,再次将他活活钉在了一口黑漆漆的棺材里,将棺材盖子钉死,他就在里面,暗无天日,恐惧和痛苦交织,活活地熬死……
苏治不知道那样的梦是不是预示着什么,他只是觉得解决苏奕并不难,他如今的恐惧都来自苏默。
苗钦闻言便沉了脸,“你不要想那么多!苏默也就是靠着一副好皮囊,顶多能蛊惑容元秋。容岚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什么都由着苏默来?当今天下,东明跟南诏结盟才是大势所趋。等你坐上那个位置,一切都会跟现在不一样。苏默只是东明容国公府的上门女婿而已,不要自己吓自己。除掉苏默的事,待你登上皇位之后,我们再好好谋划,不需要多久。”
苏治神色疲惫地闭上眼,也不知道是否听进去,“好,接下来辛苦舅舅。”
再次回到苗将军府,苗钦嘱咐尤雾尽快准备好他们需要的毒药。
尤雾便给了苗钦一张药材单子,“找齐这上面的药材。”
苗钦一看,便皱了眉,“需要这么多吗?”
“稳妥起见。准备得越周全,出意外的可能性越小。”尤雾冷声说。
苗钦点头,“好!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元秋挽着尤雾的手臂回到她们住的院子,进了尤雾的房间。
那张药材单子是在回来的路上,元秋口述,尤雾在马车里写的。
“需要那么多吗?”尤雾问元秋。
元秋点头,“可能还不够。今日我给苏治的药是提前备好的,但我家苏默的仇人太多了,来都来了,自然都得好好招待一番,不能厚此薄彼。我正愁没有机会练习师父教我的毒术,这下刚刚好。”
“今早说,你是你,他是他,如今怎么又你家苏默?”尤雾问。
元秋笑着说,“我是我,他是他,但我们是一家人。等这边事毕,师姐若是有空,一定要去我家做客,若是没有其他事,以后可以住我家,我娘可好了!我家里还有很可爱的弟弟!”
“还有什么?”尤雾问。
元秋想了想说,“这个季节,我跟苏默种的果子都没了,不过来南诏之前我们才做了柿饼,等回去就能吃了。师姐你喜欢吃柿饼吗?”
尤雾蹙眉,“我没吃过,柿饼是什么?”
元秋便认真地跟尤雾讲了一遍柿饼的制作过程,以及形状和口感。
就听尤雾问,“你觉得我会喜欢吗?”
元秋笑着点头,“会!”
“如果我去了,吃了,不喜欢呢?”尤雾问。
元秋很自信地说,“我家里一定有师姐喜欢的,愿意留下的!”
“如果没有,到时候你跟我走?”尤雾反问。
元秋眨眨眼,“师姐你喜欢我?”
尤雾:……
元秋笑着点头,“好,那我们说好了,师姐要跟我回家。如果我家里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让师姐留恋的,那我就跟师姐走。”
“你不要你家苏默了?”尤雾神色淡淡地问。
“师姐要去哪儿?我不能带苏默一起吗?”元秋反问。
尤雾蹙眉,生硬地结束了这个她突然觉得好幼稚的话题,“我先教你易容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