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信仰
木梯的末端是一扇门，轻轻一推，便无声无息的打开。
门后是一个极度整洁有序的世界，与上面地穴和木梯的破旧迥然不同，在这片宽敞的大屋中摆放着几类玉石所雕的石台，上面摆着琉璃所制的器皿、碗盏、杯碟、壶瓶等等，墙上铜盆中燃烧着明亮的鲛脂灯头，光亮皎洁，柔亮的光晕将每个角落照得非常清楚，隐隐能看出石台上长期使用造成的磨损，但却收拾得极为干净，没有半点污渍。
进来之前，六丑便知此处无人，所以也不耽搁，只是粗粗一扫便朝着尽头而去，推开掩合的大门，进入了大屋后的走廊，走廊即长且宽，两侧是各式各样的房间，各有标注，而在整个走廊的尽头，则是另一处向下的阶梯，只是此间已经换成了石阶。
六丑随意推开一道门，门内的寒意扑面而来，远远超出了大屋中的温度，看清屋内的情况后，六丑微微皱眉——室内横竖着数列木架，加上摆着各种切割下来的肢体与器官，在寒冷的作用下冻得极硬，稍稍走了几步，六丑便发现这股寒意是从木屋底部传来，一丝丝的寒气从地板间的缝隙透出，遍布满屋。
看着这一幕，六丑不禁想起了后世科幻电影中的生物实验室，若是加上些现代仪器机械，整个便彻底无二，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堆在这里作甚，是进一步研究，还是喂食魔兽，那便不好说了……
忽然，六丑的赘耳一动，身影晃动，已经从室内消失，重新出现在了那向下的楼体尽头，盯着那扇门伫立不动。
跟着，门便开了。
从下面楼体上来的是一位面目清减的老者，须发花白，身上厚厚的葛布袍上粘着点点黑褐，手里抓着一大叠的羊皮卷，双眉紧锁，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难题。
老者下意识的前行，并未注意到六丑的出现，倒是他身畔的两名童子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这才将他从沉思中唤醒，一抬头就愕然看到了静静挡在前方的六丑。
“你是……何人？”老者又惊又怒，一边喝问，一边伸手在怀里摸索，似乎想要摸出什么东西用作抵挡，但是摸了半天，只摸出一把不足三寸的小刀。
“此物伤不了我。”六丑笃定的说道，然后只一伸手，那柄小刀便到了六丑手中，他拿着刀直直捅向自己的身体，咔咔两声，小刀扭折过去，可六丑身上却连个白点都未留下。
“我信了，信了！勿要再试，勿要再试了……”还不等六丑说话，那老者已经忙不迭的叫了起来，满眼的心痛：“此刀打造不易，还请给我留下。”
六丑笑了起来，他随手一扔，将此刀抛给老者，老者手忙脚乱的将小刀接过，重新收进怀中，只是不知觉中，手中那叠羊皮又到了六丑手头。
六丑随意看了看这些羊皮，这似乎是一些试验心得，试验对象便是那圈养在上层的魔兽，六丑一边看着老者纪录的数据，一边不在意道：“你在研究那些魔兽的结构？”
老者的身体猛然站直了，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六丑，道：“你是何人，你……你也懂医术？”
“略懂而已，”六丑翻了几下，将羊皮卷随意的扔回老者怀中，道：“走吧，带我下去看看，顺便告诉我此地是何人所建，有何用途。”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六丑已经坐在了下层房舍中的几案边，与老者相对而跪。下层的结构和上层几乎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此处的温度更低，而且在几乎敞开的窗户外面，六丑见到了个极大的水潭，潭山白烟缭绕，无需说便知是一处寒潭，而这里的石台上摆着更多的魔兽肢体，已经被分割切开，或者是一些单独的血管、脉络、器官，被单独的切割出来。
在整个木屋的角落，是两间小小的房舍，里面堆放着半人高的竹简，一些竹简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应该是充当了书房和休息室的角色，两名小童在老者的示意下，从墙角的瓮中舀水，又在一个小小的炉子上开始烹茶。
老者经过短暂的惊诧之后，很快安定下来，对于六丑所问知无不言，显然是个聪明之人，只是短短的时间，便将六丑想要知道的一切全部倒出，半点不留。
“如此说来，此处便是龙骧、磐蛇二军中用来研究魔兽的地方了？此处的存在的价值，便是寻找魔兽弱点，或者控制它们的法子？而魔兽，也是两军在北州捕获送来，只用在此处？”六丑总结了一下老者所说之事，忽然冷笑道：“那我在外面遇到一只无主魔兽，又算怎地回事？”
“野生魔兽，你是说……”老者脸色顿时一变，急急道：“如同野兽一般游弋，捕猎的野生魔兽？”
“不错，已经被我杀了，而且还有，”六丑道：“我在一处被屠尽的蛮村中，发现了魔兽咬死的尸骸，这里同时还有军中箭矢的痕迹。”
老者沉默片刻，声音无端端便低了下去，道：“说不定是从军中逃走的……”
“逃走的？那又怎会和军中箭矢出现在一处？”六丑微微眯了下眼，道：“不用瞒我，此事你定然知晓！”
老者抬头看着六丑，两人目光对接，只是一瞬，老者便看出了六丑眼中的笃定，作为一个聪明人，既然六丑已经猜到，他也就不再隐瞒，以免生出其他事端。
“不错，我确实知晓，本来那魔兽也是从我此间出去的，”对于形势的判断，让老者很快做出了决定，然后开口：“魔兽确实是逃走的，那处蛮村，便是测试的所在，只是后来测试出了岔子，所以导致魔兽遁逃，流落荒野……这消息，我也是昨日才刚刚收到，所以便是此间的侍卫，也被派去搜寻去了。”
“怪不得，我就说虽然蛮人强横，也不至于让龙骧、磐蛇二军退让，划出地方予以安置，”六丑点了点头：“原来是测试魔兽之用，这便说得通了。”
“此乃皇命，已经持续数十年，我也是近年才来到此地接手，”老者一句话轻轻松松将此事带过，似乎为了转移话题，他跟着便抛出了个六丑无法回答的问题，道：“不知大王来此，究竟有何目的，有什么需要老儿办的吗？”
大周研究魔兽的实力，究竟何用，这个问题和鬼谷的建立一样，或者是明面上说的用以对付妖族，或者背后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这些六丑都不是很在乎，他来此的目的，却只有一条。
也就在老者所问的那句，来此作甚？
六丑之所以带着寅虎前来寻找，原因只有两个，对于魔兽和人族的痕迹留在蛮村有些奇怪，另一个，便是六丑有个模模糊糊的感觉，似乎来此能做些什么，这些东西对于自己将来有用。
但也就仅此而已，这只是一种感觉，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得清楚，自己究竟要从这里得到一些什么。
小炉上的茶壶中，滚水已如连珠，六丑的沉默让老者感到了一些意外，但是他并未多说，生怕引起六丑的不快，老者已经发现，这看起来丑陋矮小之人并非人族，而是一只极为强大的妖怪，而能够轻易在野外杀死魔兽，也提醒着老者，这只妖怪的实力非比寻常，而且极为聪明，绝非善于之辈。
老者将茶水缓缓注入杯中，轻轻呡了一口，道：“其实我们这里研究的，并非只是魔兽，还有些关乎于炼气士的东西，妖族修炼所得蕴藏结成妖核，而人族炼成金丹，继而元婴，但是魔兽却不行，他们并不需要天地元气，所以我们也顺便研究了魔兽是如何修行出术法的，结果得到一个结论……”
“天地之间，并非只有元灵能够提供力量，增加修为，另外一些东西也能达到此目的，业念之力便是一种，修炼到至高境时，业念之力所增修为甚至远远超出了天地灵元的效用。”
“魔族之力的来源，便是业念，只是魔族所吸收的乃是天地生灵的恶，仇恨、恐惧、嫉妒、怨毒……诸如此类，魔族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生灵心中滋生恶念恶行，愈是生成得多，此魔族的修为也就愈高，有些魔族甚至不惜冒险来到另外三大部洲引发战乱、灾祸、杀戮，亦是如此……”
“等等！”听到这里，六丑脑中那道亮光忽然闪现，终于让他在这闪光火闪间找到了一丝缝隙，发现了端倪，这种情况之下，六丑禁不住粗暴的打断了老者的描述，冲口道：
“祭神拜佛，可也是业念之力？”
“敬畏神佛？”老者愣了愣，跟着立刻道：“如何不是？对于漫天神仙的敬畏，跪拜，祷告，都是业念之力，有人也称此为信仰之力。这天地间无数生灵的信仰之力汇聚，若是常人还罢了，可若是已经成仙，那这股力量汇聚起来，可就不得了了……”
“我明白了！”六丑脑中有些东西忽然在这一刻贯通，宛如电影片段的闪现重播，无数的画面开始在他脑中一幅幅的不断重复，不等他理解，已经汹涌的注入了脑海，潜意识中明白了许许多多！
天地间的存在，不止是灵元，还有信仰之力！
对于普通人、普通妖怪来说，这些东西还用不上，但是当修行达到某个程度之后，天地灵元已经不足以支撑继续修行，那便需要收纳无数的信仰之力，而当初的封神之战，明面上是商纣无道，骨子里却干掉了最后一代人王，让整个人族的信仰由人王变为了满天神佛！
这或者就是封神之战的真正目的！
那么，现在人、妖、神仙之间，到底如何呢？
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或者，这些原本看似无谓的东西，都必须要知道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