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天津城的局势一夜之间变得波诡云谲，俞恩正与萧岚洺各怀心思，各有目的，俞恩正满打满算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岚洺看似一无所知，一步一步走入他精心设下的陷阱，可一切最终会不会如他所愿，尚是未知。俞恩正也不敢肯定，萧岚洺就真的会按照他的预设来行动。
谭府。
谭府管家急匆匆地进到内院，在书房找到了唉声叹气的谭德宏。谭管家看着谭德宏，脸上又是忐忑又是焦急，却又不敢触谭德宏霉头，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码头上又来信了。让咱们赶紧进港。“
谭德宏原本就不甚好看的脸色在听到管家的话之后瞬间变得更加灰败，他颓丧地蜷在椅子里，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老钟，谭家完了，完了！”管家谭钟一听谭德宏这话，浑身一颤，眼中又是恐惧又是哀戚，“老爷，别这样说。还没到这一步呢，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地？”谭德宏神经质地笑了一笑，看向老钟，“万丈高楼崩塌也比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现在是好好地，可大难临头也是必然的。一招错，满盘输啊……“
“老爷！您别这样想。事情还没有到最后呢，万一……万一我们谭家这次赌赢了呢？”谭钟劝道，谭德宏苦笑，摇头说道：“赢？输赢那是上面的事，不管谁输谁赢，咱们谭家都是马前卒、炮下灰。“
谭钟亦是一脸绝望，“老爷，真的就没有别的可能了吗？您别泄气啊！您想想夫人，想想小少爷！为了小少爷，您也得想想办法啊！”
听到谭钟提起了自己的小儿子，谭德宏眼中一动，是啊，他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一旦谭家落难，他怎么办？谭钟见谭德宏脸上神色不似刚刚那般生无可恋，赶紧上前一步说道：“老爷！咱们背后是那位啊！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咱们……咱们可以让大老爷进京去求求那位。“
谭钟只是个管家，眼界有限。可他的话却给了谭德宏一个提醒，谭家卷入了这一场倾轧已经是逃不脱的事情，一旦俞恩正当真动手，谭家面对的就是雷霆万钧。现在能多保下一个是一个，如果有那个消息做敲门砖，想必京中的那位也不会不动心。
谭德宏从椅子上坐起了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书架上一个挂着锁的红木盒子。谭钟见谭德宏有了反应，二话不说上前将谭德宏盯着的那个盒子从架子上拿了下来，送到谭德宏面前。
“老爷？”谭钟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谭德宏，过了好一会儿，谭德宏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写一封信，你连这个盒子还有信，找个信得过的人，送回去给大哥。务必要快，知道吗？”
谭钟连连点头，谭德宏看着那个锁得严严实实的红木盒，喃喃自语，“不知道这样做，是救了谭家还是彻彻底底毁了谭家……“
三日后。
慕晴泠一脸沉静地帮萧岚洺穿上软件，又在外面给他套上了外衫。萧岚洺肩上的伤口养得不错，已经开始收口结痂了，可之前伤上加伤，此时看着都还是一副狰狞模样。慕晴泠却好似看不见那道还泛着血色的可怕伤口，神色如常地替萧岚洺打理着，
“泠儿。”萧岚洺看着慕晴泠，轻轻地唤了一声。慕晴泠抬头，见萧岚洺眼中隐约有些忐忑，笑了笑，说道：“怎么，怕我生气？”
萧岚洺环抱着慕晴泠的腰，埋头在她脖颈间轻声道：“对啊，人人都说小王爷天不怕地不怕，他们那里知道，你只要一个眼神都能让我心有惴惴。”
慕晴泠拍了拍萧岚洺的肩，目光落在虚空之中，显得悠远又深长，“我生气又能如何？你的人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谭家今晚会有行动。难道眼睁睁放过这一遭，再等下一次？“
“谭家背后势力不浅，你我都知道今夜要做的事情凶险，可你能不去吗？我自是想你与我远避是非，安安稳稳的生活，轻轻松松造福一方百姓。可这些原本就不是能够兼容的，在其位，谋其政。你自管去，我守好家，等你回来。“
萧岚洺收紧了自己的双臂，将慕晴泠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放心，我一定平平安安地回来，你跟孩子在家等我。”慕晴泠闭上眼，伸手搂住了萧岚洺的肩。
“好，我们等你回来。”
夜幕将至，天边的夕阳已经只剩下一丝红霞，暮色将整个天津收拢在怀中。珪园的前院里，萧岚洺从京中带来的侍卫各个全副武装，常林站在最前头，一身铁甲，面容冷峻。
萧岚洺走了出来，常林转向萧岚洺，抱拳说道：“王爷，大家都准备好了。还有一批人已经先一步去了码头埋伏。”萧岚洺一边扣着束袖，一边说道：“为防打草惊蛇，今夜咱们是秘密行动。码头什么情况咱们谁都不知道，务必小心。“
“王爷放心。“常林看着萧岚洺，犹豫了一下，又道：”王爷，您身上还有伤。不然……“萧岚洺打断常林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事关重大，我不可能待在这里干等。“
常林还想再劝，萧岚洺却道：“这件事若只是谭家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你们都不必动，交给李维民便是。只是如今……罢了，我意已决，准备出发吧！”
当夜色彻底笼罩大地，珪园的后门打开，萧岚洺带着一众侍卫借着夜色的遮掩，想着码头而去。
俞府。
“将军。”崇恩一身武装，站在俞恩正的书房之中。烛光闪烁，让俞恩正的面容明明灭灭，十足阴诡。“什么时辰了？”俞恩正问道。
“已至丑时。”崇恩回道，俞恩正看向崇恩，眼中闪过一丝及其复杂的情绪，又瞬间归于平静，“你去吧，让邢费可出发吧。”
崇恩定定地看了俞恩正一会儿，突然跪了下来，朝俞恩正磕了两个头，“将军，崇恩的命是你给的，当年你将崇恩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崇恩就下定决心，这辈子为将军做牛做马，死不足惜。今日一事，崇恩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若是回不来，下辈子崇恩再报答将军！”
不等俞恩正说话，崇恩站起身来，快步走了出去。俞恩正看着崇恩走出去的房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回来，一定要给我回来。”
丑时三刻，三艘庞然大物驶进了码头。魏三举着火把，指使民夫赶紧搬货。码头外围，驻守港口的士兵往来巡逻，对码头上的异动一点都不在意。
萧岚洺带着人潜伏在夜色中，静静等待着什么。不多时，码头上突然升起一枚信号弹，拖着长长的尾巴冲上天际，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码头上的民夫们停下手上的活，仰着头傻傻地看着天空。站在舢板上的魏三脸色几变，他扔掉火把，冲了下来，几步冲了出去。人群被他粗暴地拨开，他嘴里嘶喊着：“谁！谁在放信号弹！谁！”一边面色狰狞地四处巡视。
最终，魏三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他想找的人，装着铜器的巷子打开，借着昏暗的光亮能看见里面器物的形状，一直憨厚老实的汉子站在巷子旁边，听见身后的响动，转过了头来。
他的面目未曾改变，可魏三就是觉得眼前这个人有哪里不一样了，从前就是个没见过世面庄稼汉，给点甜头就能点头哈腰，摇尾乞怜。可现在，眼前这个人却像是出鞘的利刃，周身气势都起来了。
“钱四！”魏三此时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被骗了，这个钱四不是普通人，之前装疯卖傻混进码头，只怕也就是为了今天这一遭！
“魏三，信号弹已经放了，王爷很快就会带人过来。我劝你不要多做蠢事。束手就擒吧。”钱四看着魏三，淡淡地说道。魏三恨得眼珠子都红了，他混迹江湖已久，怎么会不知道走私这种事情有多要命。他大吼一声，朝钱四扑了过去，大有一副要跟钱四同归于尽的架势。
“不自量力！”钱四眼神一寒，侧身，抬脚就将魏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给踹了出去。魏三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咳了半响，这边的动静将码头上的民夫引了过来，看见魏三居然被钱四打倒在地，一个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魏三，我再说一次，别犯蠢。”
钱四皱着眉头说道，魏三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突然呲牙笑了起来，“犯蠢？老子就是下地狱，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去！”
“这个人是官府派来的钉子！咱们每天装船的东西都是没上过税的私货，要是今天被他逃出去，我们谁都活不了！杀了他！”魏三盯着钱四，恶狠狠地说道。
“魏三，你疯了！”钱四大惊，魏三身后的民夫也没有动作，魏三左右看看，突然夺过另一人手中的火把，往钱四面前的箱子里一扔，火光莹莹，将箱子里面的铜器照得分毫毕现。
“看见了吗！你们最近搬的都是铜器！是铜器！要是今天被他跑了，来日上了公堂，你们都得死！都得砍头！”魏三神情疯狂，声嘶力竭。而他身后的民夫在看清楚箱子里的东西之后，有好几个没撑住，腿软地坐到了地上。
他们或许不识字，不动大道理，可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他们混迹码头，哪有不明白的。钱四明显感觉到有好几个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渐渐不善。
“杀了我，你们就更说不明白了，我乃逍遥王麾下暗卫，此番进码头查证，只抓魁首。你们若受魏三懵逼，与逍遥王作对，必死无疑！”钱四说道。
民夫们犹豫，可魏三不会，谭家的打手不会。说话间谭家的打手已经将钱四团团围住，魏三手里也接过了一把杯口粗细的木棍，满脸杀气地看着钱四。
外间，信号弹一上天，萧岚洺冲常林一挥手，他们带来的人冲向了码头，在巡逻的士兵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占领了上风。
“逍遥王驾到！尔等若要抵抗，以谋逆论处！”常林冲在前方，一刀将一个小头领砍杀，扬声喝道。萧岚洺带的人虽少，却是皇帝特意赐下的骁将，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码头外围的防守就已经完全被拿下。常林凑到萧岚洺身边，皱着眉对萧岚洺说道：“王爷，我怎么觉得码头上守卫……有些松？”
萧岚洺环顾四周，也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走到这里了，若是今天不将这些人一举拿下，就什么都白做了。
“李维明呢？“萧岚洺问道，”已经派人去叫了，算算时间也就半盏茶的工夫就过来了。“常林回道，萧岚洺拽了拽缰绳，”不等了，迟则生变，我们进去！“
外间的打杀声传到了码头上，魏三听见这动静，眼中闪过一丝凶狠，与别的打手一起冲向了钱四。钱四一个人，就是能耐通天也架不住这么多人一起上，他将身旁的木箱推倒，挡了魏三他们一下，然后劈手夺过近前的打手的武器，一群人就这样在码头上打了起来。
这边一打起来，民夫们抱头逃窜，整个码头乱成了一锅粥。魏三红了眼非要至钱四于死地，可他们这群人一时半会儿又近不了钱四的身。反倒是自己的人，被钱四打伤不少。
码头上停着的货船见乱了起来，不知是谁下的令，竟然想拔锚躲出海去。钱四且战且退，看见了货船的动静，可现在他独木难撑，实在腾不出手来管货船。
正在钱四焦急的时候，突然旁边有人喊了一声：“炸，炸药！有炸药！”
钱四悚然一惊，击退了逼近身前的打手，几步冲到那个呼喊的民夫跟前，就见他面前打开的箱子里，竟然装着满满当当的炸药！
码头上乱了，没人顾得上这些民夫，有些人疲于逃命，有的人免不了生了几分浑水摸鱼的念头。可谁知鱼没摸着，反而摸出一大箱子炸药。
钱四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千万个念头，他将那处堆着的木箱全部推倒，定睛一看，竟然全部都是炸药。魏三跟那群打手也都愣了，想来也是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还运了这些东西上码头。
“魏三你们……唔！”钱四刚说了四个字，却再说不出接下去的话。一柄尖刀从他身后贯穿了他的胸口，钱四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口沾着热血，泛着寒光的刀刃，眼中的光亮迅速熄灭。
利刃从肉体抽出，发出割裂布帛一般的声音。崇安从阴影当中走了出来，目光阴沉地扫过魏三还有那些已经被吓傻了的民夫。
“不想死就给我安安静静地待着。”崇恩走到魏三等人面前，冷冷地说道：“敢跑的我现在就送他上西天！”
崇恩带着的人宛如鬼魅一般从阴暗处走出，迅速地将码头上的动乱镇压了下来。他们身上的血气太重，几乎没有人敢跟他们对着干。
崇恩他们到码头，为的就是伏击萧岚洺，俞恩正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萧岚洺有来无回，只要萧岚洺带人上了码头，等着他的就是地狱。
外间的打斗声已经停了，崇恩望向萧岚洺即将过来的方向，眼中闪过嗜血而兴奋的光芒。而在他看不到的身后，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大片地面的钱四，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了火折子。
钱四甚至没有去点引线，直接将炸药搂进怀里，用火折子点燃了自己的衣服。听见响动的崇恩回过头来，眼睛惊恐地睁大，下一瞬，冲天的火光和巨响，似乎要叫醒整个天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