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八章 御史的职业道德
垂拱殿外,寒气凛冽。
雪早就停了,皇宫的各处已经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有心的宫中内侍还堆下了各种形状的雪人,几天过去,没有丝毫融化的痕迹。
一阵北方刮过,宫殿屋顶上面的积雪总会随着风吹进行人的脖子里,让人皱眉不已。
御史台的六个人,在刘御史的带头之下,面色庄严地立在殿外,等待召见。
事关皇家颜面,刘御史觉得在这种大事上,没有多少转圜的余地,哪怕顶撞赵煦也在所不惜。
六个人正铆足了劲儿,准备将一套无懈可击的说辞向赵煦一番倾泻。
可随着勤政殿大门的突然洞开,几个人觉得情况好像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若干内侍和宫女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急急跑去,刘御史一愣神的功夫,这些人已经跑远了。
六人心中狐疑,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原以为有内侍要唱名召见他们,没想到跑出来一些人转眼就不见了,连对他们交代一句的人都没有。
六人正觉得莫名其妙,门口洪六又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内侍。
刘御史不再犹豫,往紧裹了裹身上的棉袍,上前就拦住了。
“洪内侍,官家为何还不召见我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御史啊,你还真来得不是时候,官家病情好转,今天本来心情不错。
可看了一会儿奏折,然后又读了一会儿书,突然之间就头晕胸闷,我这不是让传召太医嘛。
还真别说,钟司业举荐来的那个张郎中还真有两下子,这次官家能好起来,全靠他的药方。
这样吧,不管有什么事情,今日先回吧,如若明日官家好些了,再来可好?”
洪内侍爆表的演技让刘御史几个人也是一脸紧张。
赵煦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他们自然心里有数。
只不过大家一向都是心照不宣,这时候突然再次病倒,也不算奇怪。
可现在这个时候,别说他们要说的是长公主讲书的事情,就算是边关告急,赵煦恐怕也没法子见他们。
刘御史一脸纠结,该怎么办?难道直接选择放弃?
洪六说完,也没时间等他们,急急吩咐两个小内侍,速速前往汴京大学,把张林接到宫中来诊病。
“几位,对不住了。”
洪六对着六人拱了拱手,打发走了两个内侍,便又返回了勤政殿。
大门“哐啷”一声关上,几人一时无语。
他们可是鼓足了勇气,憋足了战力,可赵煦就这么再次病了。
太巧了啊,怎么就这么寸呢?
等我们把事情说完了你再病啊,太不是时候了。
“怎么办?”
有人小声说道。
“还能怎么办,回去。”
刘御史果断回答道。
他虽然不说,但也明白,长公主讲学虽然可能有损大宋的颜面,但是比起赵煦的病情,两者孰轻孰重,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可准备了一番前来,就这么算了,他总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但又能怎么样呢,如果是别的原因,他还可以想点别的办法,现在所有的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刘御史,要不强项直谏如何?”
一个年轻的御史说完,立刻感觉这话显然大错特错。
刘御史听到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强项直谏,懂什么叫强项直谏吗?
官家都已经病了,也许都命悬一线了,强项直谏个毛线,现在是考虑干这个的时候吗?
御史的身份固然有那么点意思,但也不是百无禁忌,想死的话你就去强项直谏吧。
又一个年长的御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迅速化作一团白雾,他又咳嗽两声清了清好像快被冻住的嗓子。
“刘御史,也许咱们来真来得恰到好处。”
刘御史一听,又一个没脑子的。
他正准备破口大骂,发泄一下不满的情绪,可转念一想,说得很有道理啊。
“这还叫恰到好处?”
支持那个年轻的御史一脸不解地问道。
“闭嘴,不懂就听着。”刘御史愤愤,自己手下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货色。“说话之前先想清楚了。”
刘御史也不再解释,有些事情心里有数就行,说出了就不合适了,祸从口住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御史也是朝廷命官,虽然可能因为职业习惯,带着一身铁骨或者伪铁骨。
可这不能说明他们都是情商负值爆表,在朝中想要活得久活得爽,还是要带着脑子的。
本来还无比郁闷的刘御史这时候反而放松了,甚至开始欣赏起宫中的雪景。
要不是赵煦病了,时机不太合适,他甚至都想口占一绝。
可现在即使诗兴大发,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口占一下得了。
自己这运气还是不错啊,眼看再过几年就要衣锦还乡了,可不能在这种时候晚节不保。
他庆幸六个人幸好来得晚了一步,如果稍稍早一些,弄不好就是个麻烦。
刘御史在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必定要在官家面前强项直谏一番。
这么干的后果,多半会造成龙颜大怒的局面。
可这局面正是御史恪守职业操守造成的,君不见无数御史因不敢谏言而名没微尘,君看见少量御史因强项直谏而名垂青史。
古圆滑者而名磨灭,不可胜计,唯敢言直谏之臣称焉……
作为一名优秀的御史,做不到这一点,那是没有资格泰然列于朝堂之上的。
可千说万说,一名挂掉的御史,即使做到了不违本心,也没有那么美好。
所以,如果能够在保住性命的同时,又能做到敢言直谏被后世称道才是两全其美之策。
刘御史多年的从业经验不是盖的,所以那名御史稍稍一说,他立刻就秒懂了。
如果是敲在跟赵煦据理力争之时,赵煦突然盛怒之下病发,他们几个是不是一下子就有责任了,弄不好还是刑事责任。
官家如果仅仅被气病,倒还不太严重,万一有个万一,走了三国王朗的那条路,恐怕不但不能名垂青史,还得臭名昭着。
刘御史算是想通透了,先回家吧,烤着暖烘烘的火炉,吃着美美的羊腿肉,等着官家病愈吧。
至于手下这个年轻的脑残御史,他也不想多做解释,解释清楚了反而是个麻烦。
日子久了,他终究会明白的。
“怎么样了?”
“已经走了。”
洪六从门缝里又看来一眼,一脸贼笑着对钟粟说道。
龙榻上的赵煦听到,正准备起来。
“官家,事已至此,您还是多装几天吧,等长公主讲完了,怎么都好办。”
“还不是你的破主意。”
赵煦带着轻微的怒意说道,钟粟没有接话。
任你职业道德再过关,还是经不做悠,钟粟对着殿外诡异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