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茶理
苏东坡是非常聪明,但哪怕绝顶聪明的人也是会受人摆布的。
不但绝顶聪明的人,权力巅峰的人也未必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苏东坡被发配,自己当然头一个不愿意,宋哲宗也是不愿意的,更有不少朝廷重臣同样不愿意,但这个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广州在后世是好地方,但在大宋却处于待开发状态,开发就开发吧,苏东坡之前已经开发过其它地方了,经验满满自然不用担心。
虽然远离庙堂,还是有人在盯着他,开发的不好你是对朝廷有看法,开发的好实理所当然,还会受到猜疑。
事实上后来还真开发的不错,诗文的产能虽然比起以往有所降低,但还是在不断传到一些人那里。
既然开发的好,海南这块地方还行,不如再挑战一下极限吧,大宋朝廷的命令又来了。
老苏的确混惨了,又被搞到海南了。
不过老苏就是个打不死的小强,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慢慢调整过来了。
他没有因为去了一次登封,吃了钟粟的美食改变自己的命运,一切还是照旧。
钟粟早就知道这些,但苏颂还是不断以书信的形式告诉了他,暂时没有办法,他还得继续忍着。
相对来说,钟粟在尽力把控着自己的命运,快一年的时间里,他基本上无往不胜。
就算是这次见程颐这个老古董,他照样有几分把握,当然也有几分担心。
就在钟粟等待的时候,程颐敲是闲暇状态。
两卷纸上的东西他并不着急看,招摇撞骗的人多得是,他可没有那么多心思去一个一个琢磨。
钟粟等了好久,童子出来了。
“我家先生今日有事,实在没有时间见客,请回吧。”
“伊川先生可曾看了我的东西?”
“先生没看,但说先留下来,忙完了再看。”童子说完,转过头就走了。
现在天又没下雪,钟粟知道觉得继续立在程门也未必会有什么结果,只好先回去再说。
好在大宋对读书人很是优待,自己幸好有个蒙馆教授的资格,倒也可以暂住在书院中。
程颐的耍大牌钟粟早有思想准备,耍就耍吧,能混到这个地步,绝对有两把刷子,还是有资格耍的。
对于二程之学,钟粟也是略有了解。
别的倒也罢了,就是其中的“去人欲,存天理”他实在不敢苟同。
程颐他自己的“欲”是不是去了首先就是一个问题,如果大宋全民都去了,那里有繁荣富贵的大宋,他老小子也不会有嵩阳书院这么好的教学环境。
钟粟也不着急,别的先不说,程颐这种大儒的治学精神绝对没有问题,自己留下的东西只要看到,就没有理由不见他。
一个晚上平静无事,第二天上午,钟粟是在无聊,便到各处去蹭课,倒还有点意思,虽然这是一千年前发生的事情,但还是别有一番滋味。
下午的时间,钟粟找到了书院的图书馆,大宋的繁体字钟粟读起来也没有太大的障碍,随便翻了一会儿书。
程颐的童子从门口进来,“找的你好苦啊,没想到你在这里,我家先生有请,快快随我前去。”
钟粟总算松了一口气,如果自己的东西被无意中弄丢,或者意外掉进水里火里,他可就算是白跑一趟了。
至于会不会被程颐看上,他倒是很有信心,那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他会看不上自己的东西?
钟粟随着童子进入了崇福宫的大门,一名颤巍巍的老者坐在天井的石凳上,看到他马上站起身来。
钟粟根据相貌气色推断,这应该就是尹川先生程颐了。
“这位小先生,老朽已经等候多时,没想到竟有如此长江后浪,老夫程颐正叔。”
“明明等候多时的是我吧,怎么会是你呢?”钟粟这样想着,但嘴里说道:“叨扰尹川先生,甚为惶恐,小子钟粟,登封蒙馆教授。”
他暂时不想说出自己已经不在蒙馆的事实,程颐毕竟不是苏东坡,可没有那么无所谓。
如果知道眼前这位目前只是一个美食店的小老板,就算有一些学问,看待他的方式立刻会发生戏剧性的大反转。
“原来是钟先生,来,给钟先生上茶。”程颐虽然已经是突破六十的人,但估计是养尊处优的缘故,精气神充沛无比,而且红蓝全满。
在中苏看来,他跟苏颂的雍容典雅和苏东坡的旷达淡泊相比,更多一分儒雅。
还是那种五味杂陈的碎末茶,钟粟也有思想准备,程颐这种人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肯定很慢,慢个三五拍也是很正常的。
钟粟没办法,只好强忍着喝了一口,还得连声夸赞是好茶。
“钟先生,你明显不喜欢我的茶,为什么还要说是好茶呢?”程颐发出老狐狸一般的微笑。
这一句把钟粟问了个措手不及,他真没想到一下就被看穿,看来这不仅仅学术上能钻研,察言观色也有一手。
“既然被尹川先生看出来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这茶对尹川先生来说难道不是好茶吗?至于小子的真实感受,尹川先生先生不必在意吧。”
钟粟只能竭力狡辩,直接承认太不带劲了。
“好小子,明明不喜欢喝,还要巧言令色。”程颐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不过看在钟先生的诚意上,老朽也就不说什么了。”
“那小子也不客气了,小子自带了茶,这就自便了。”钟粟拿出自己的金银花茶,从童子那里要来一个瓷杯,用开水一冲,顿时香气四溢。
“好茶好茶,老夫虽然没有品尝,但闻这气息,似乎是我嵩山金银花配制吧?”
“尹川先生果然是大行家,小子佩服。”
钟粟还真有点吃惊,他居然一下就闻出来了这个,接着说道:“其实,这茶也是依照尹川先生之学冲泡的。”
“此话怎讲,老夫事先言明,如果钟先生照样闪烁其词故作高深,老朽可就要下达逐客令了。”\0
程颐说着,马上变得严肃起来,之前如沐春风的形象荡然无存。
“小子绝非虚言,之前对先生之道也曾有所耳闻,最着名莫过于‘去人欲,存天理’,是也不是?”
钟粟也正色问道,对这样的人,不从根本上讲不清楚,是没办法真正折服的。
“正是,这又与喝茶有何关联?”
“关联极大,先生试想,茶中所加葱姜等物,其实形同人间酒色之欲,去人欲自然如同去除葱姜之物。”
钟粟看到程颐听得认真,继续说道:“人欲去,天理存,姜葱去,茶香留。这难道不是先生之茶和小子之茶的不同?小子之茶难道不是依照先生之论所制?”
程颐听到这里,双目圆睁,双手握拳,呆呆出神,良久才目光暗淡下来,双手慢慢松开。
“老朽皓首穷经,今日钟先生指茶说理,将老朽之说一语点破,当真是无话可说……”
程颐说了两句,再次陷入沉思。
“钟先生究竟是何方高人,看你的年龄尚轻,身份仅一蒙馆教授,为何能有如此高论?”
程颐心中涌起无数疑团,他不明白一个年轻人是怎么直接看穿了自己的“洛学”精髓之一。
钟粟没有办法,只好再次将之前自己身世的谎言滚瓜烂熟地重复了一遍。
“我大宋果然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处处有大才啊。可惜我兄已逝,没能听到钟先生高论。”程颐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明道先生小子也是心向往之,可惜出生的晚了几年,没能聆听教诲。”
这时,钟粟冲泡的金银花茶已经泡好,便对程颐说道:“先生要不品尝一杯小子的茶如何?”
“这是当然,今天这茶是品定了。”
程颐说完,拿起茶杯,先闻了闻,然后轻轻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先生,今日天色已晚,小子要不先回,改日再来聆听教诲?”
钟粟发现,被自己一语道破后,程颐明显有些困倦了,一方面是年龄大了,另一方面似乎受了些打击。
钟粟的目的达到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不需要急于一时。
“也罢,今日就到此为止吧。”程颐拱了拱手。
当天晚上,钟粟毫无悬念地住进了程颐特意安排的书院精舍之中,各种待遇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