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一台,精密的仪器,一个,精美的陶瓷娃娃,无论是哪一个形容,都不像是对于一个人类的形容。
成安素坐在床上,冷眼看着周围的医生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记录着自己身上的数据。环视了一圈过后,目光自然落在了离她最近的裴景身上,两个人只是这么互相看着,似乎已经说完了全部要说的话。
似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裴景冲旁边已经激动到有些呼吸不顺的季堂祎摆了一下手:“可以了。”
鲜红的血液从身体内被抽了出来,成安素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肘内侧,看着流动着血液的细长软管,最后,看到那个盖子为红色的储存管,在旁边的护士手上还拿着三个,每一个储蓄管的盖子颜色都不一样,应该是用做不同研究的。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活动,没有进食,在抽到第二管血的时候成安素已经产生了头晕、目眩以及头重脚轻的症状,她的身子刚刚歪斜了一下,立刻被一旁穿着严密的医生扶住了肩膀:“手,活动一下,这个量还不够。”
第二个储蓄管里还只有三分之二的血,他所说的不够,也应该是这个意思。
瞟了一眼正在专心致志抽血的季堂祎,成安素抬起头看了眼沙发上的成若素,最后,目光还是落回了裴景的身上,她听话地活动着手掌,有规律地握成拳再展开,以加速血液的抽取。
与医生短暂交流之后,季堂祎暂且抽出了成安素右臂上的针头,示意护士上来帮她按压住伤口。
并不是标示着一切结束了,相反,季堂祎指了指她尚且完好的左臂:“换一边儿,这边感觉有些困难了。”他从床的这一侧挪到了另一侧,成安素看向成若素的路线上终于不再有一个巨大的阻碍,她任由一群人折腾着她的胳膊,转过头,看着成若素:“看样子,失败了。”
成若素想点一点头,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从成安素体内抽出更多的血液来,那几个装满的储蓄管看起来像是一枚枚从他心口处取出的子弹。
明明机械构成的身躯是不会痛的,可他的灵魂会痛。
等到乌泱泱的一群医生和护士离开,季堂祎晃动了几下手腕,接触了对于成若素的控制,他的几乎是一把扑到了床边儿,扒着成安素的手臂,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睡衣的长袖被挽到了手肘的位置,成若素看着她的胳膊,情绪翻涌而上,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了被子上,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小小水渍。
“素……成、安素……”
明明是个受人牵制的机器,却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成安素动作僵硬地抽出右手,在他颈后拍了拍,看似是个安抚的动作,实际上真的落在成若素脖子上的力道并不温柔。
似乎是看够了眼前的两人情深的画面,裴景右手握成拳掩在唇前咳嗽了几声:“行了,过两天身体检查结果出来,没有问题,你……”冲身旁的季堂祎比划了一下,“搬到研究院来住。”
挑了一下眉尾,成安素终于开口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我要回家去住。”
她的声音仿佛经过调试一般,冷漠之中又夹杂有些许的不耐,并不满意裴景对于自己的安排和指挥。
裴景愣了一下,和同样愣了一下的季堂祎对视了一眼,问到:“回家?回哪个家?许悠悠和成泽,你能去谁那儿?”
“我回我自己家。”
“你自己……”裴景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杜航那儿?你回去干什么?你回去能干什么?你、你……”
大概面对自己小姑妈的孩子,裴景也是现在这个情绪,打不得、骂不得,偏偏自己还有一肚子的火气。
反倒是惹他生气的人,倒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我需要有一个良好的恢复环境,而且你们的研究所,我不喜欢。”为了堵住裴景的嘴,成安素继续说到,“白天我会去的,但晚上,我总需要一个地方休息吧。”
裴景还要说什么,季堂祎伸手拉着他的袖子,干脆直接一路把他拉到了病房的门口,处于成安素视线死角的位置。
“你先冷静,”现在换裴景被气得喘不上气儿来了,季堂祎松开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人,需要适应这么大的变化,有一个相对她自己而言安全一些的环境,是可以理解的。”
“等过一段时间,我们的研究进行到一半,她大概也适应好了,到那个时候再请她到研究院住不是也可以。”
“你担心杜航?一个已经对她而言没有意义的人,你担心什么啊。”
裴景仍旧生气地不愿意搭话,季堂祎“啧”了一声,更加压低了声音:“现在没必要让她觉得我们在强迫她做决定,虽然我们是同意她回家去,继续跟杜航住在一起,但我们都很清楚,她这样子只会和杜航的矛盾越来越大,所以……”
挤眉弄眼了一番,裴景终于是同意了成安素的要求,也算是认同了季堂祎的看法:“你,和你那个小啰啰,看好她,别在这个时候出岔子了。”
说完,裴景像是耐心用尽了似的,连个基本的告别都不愿意做,直接转身离开了。
他能这么干脆利落地离开,季堂祎可不行,搓了搓手,他再次充当起了和事佬的角色。先是给靠坐着床沿的成若素推了把椅子,自己也在另一边坐了下来:“你要回去住,我们当然理解,不过你现在这样和杜航住在一起,总归是有些……”做了个耐人寻味的动作,季堂祎继续循循善诱,“不如把他也带上,”冲成若素示意了一下,“很多地方你可能还不习惯,有他在,也是多一重的保障和安全。”
对于他如此缜密的一套话术,成安素仿佛没听懂一般,注意力根本不在他的身上,反倒像是被空气中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一直在小幅度地抽搐鼻子。
季堂祎被她的动作搞得有些迷惑,跟着,也抽搭了几下鼻子,想看看能闻出些什么。
还没等成若素跟着一起重复这个动作,成安素似乎不耐烦地咋舌了一下:“你闻不到,别乱发出声音,吵到我了。”
以前吧,成安素虽然得理不饶人,说话也夹枪带棒,可和现在相比,以前的成安素简直就是、就是尊老爱幼的典范。
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是成安素、这是成安素、这是成安素”,季堂祎才把心头的无名之火压了下去,还没等他开口,突然自己反应了过来。
再看过去,成安素已经收起了先前略带挑衅意味的那个笑,便回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向他证明自己的能力和价值,没有感情束缚的成安素,每一个举动精密地都像是一台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