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袖招篇(2)
夜晚的光宁市是一个不夜城,也比白天更诱人。
光宁市生活的人们对此早有共识。
当街上的路灯亮起,没钱的人会早早回家,舒舒服服入睡养精蓄锐等明天开始新的奋斗,而那些生下来就已经下半辈子无忧的人则开始驾着车出现在街头,一些临街的店铺也会撕下白天普普通通的伪装,露出“销金窟”的本来面目。
光宁市就是这样一个城市,充满着机遇、挑战和最残酷的现实。
晚上8点,李袖招早就已经在“云尚”的“白金汉”雅间准备就绪。
经过了半个月的秘密调查,他已经熟知这位审判长华凯泽的所有爱好,就那这顿饭来说,欧式风格、西式餐点、口味没有要求价格才是核心......当然,还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儿。
李袖招已经提醒了“云尚”,将原来的侍应生全部换成30岁以下的年轻漂亮女孩,最好是按照空姐的标准,会多国语言和文化,最重要的是,有些事上可以放开。
花了半天时间,布置好所有细节之后,李袖招静静坐在雅间等华凯泽到来。
在他头顶,由施华洛世奇水晶制成的有设计专利定做款的巨型吊灯悬挂正中,璀璨的金光将整个雅间映衬的金碧辉煌到眼花缭乱。
推着餐车的侍应生走进房间时,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这位不知名年轻贵公子,深深地靠在椅背上垂着眼一副将睡未睡之态,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灯光打在他优雅的下颌线处,在滚动的喉结上落下一片阴影。
侍应生的心小鹿乱撞,推着餐车出来时还有些激动,向同伴诉说着自己的所见,毕竟就算对方是她第一次见,但能约到“白金汉”房间可不仅仅有钱就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8点的约,8点3分华凯泽才姗姗来迟,进门的一瞬间,这个有些秃顶的中年胖子有些镇住了。
他有猜测过李袖招的身份,但一番验证之后发现对方在光宁市确实名不见经传,再加上是对方有求于己,这才打算故意来迟给对方个下马威。
他本想8点半之后再到,但在7点51分跟老朋友唠嗑时不小心提到了两人约的地点,经那位老朋友提醒,他才知道原来“云尚”的“白金汉”并不简单,这才火急火燎赶来。
“华先生。”李袖招站起来,朝华凯泽伸出手,脸上的表情不咸不淡,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迟到而恼怒。
“李先生,久仰久仰。”
华凯泽上前几步握住李袖招的手,因为是临时知情加紧赶来,头上还挂着明晃晃的汗珠。
“看来是李某招待不周,让华先生这样热。”
“哪里哪里,都是我们庭啊,临时有个事!耽搁了!要不然也不会让李先生久等......”华凯泽一边说话,一边偷偷观察李袖招的态度。
他在通过李袖招的表情判断对方的身份,如果对方谄媚果真是无名之辈有事相求,他或许就知道,他要强势一点了。
李袖招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他对李袖招的背景完全不知情,两人的约饭也是在朋友的朋友的牵线搭桥之下完成的,华凯泽本以为只是来白吃一顿饭,但现在看来吃是能吃好,但力说不定也要使。
李袖招打了个响指,旁边的侍应生非常懂事地调低了空调温度,并递上洁面盘,上面一排放着干净的热毛巾、洁面水、香水等等。
华凯泽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服务,虽然脸上还是镇定,但他手上的动作生疏无比。
“李先生今日邀我前来,究竟有什么事?”
“这点不急。”李袖招露出非常客套的笑容,“我虽然长期在国外,但也知道一些国内习惯,先吃饭。不能饿着谈事,我们边吃边谈,不成算我请客,华先生,请。”
是国外的?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他就不担心了。
华凯泽露出自信的笑容,放下热毛巾,同样伸出手:“请。”
两人落座。
门口的侍应生立即出门推进来准备好的开胃小菜,而几分钟后,正餐也开始一道道鱼贯而入——阿贝罗鸡尾酒浸芝士虾肉、鳕鱼片豆子烤面条、龙虾藜麦沙拉、松**酪马克罗尼意面......
华凯泽看的眼有点直。
他之前也收过不少好处,被人请吃过无数次的饭,甚至还跟着他那位表哥蹭过几场“海天盛筵”,但像今天这样作为整场的中心,所有的东西都迎合他的喜好,甚至让他产生一种整个世界都要仰赖他才能旋转的经历,他从没有过。
尤其是那位李公子,跟别的大家族的那些傲气凌人的大少爷们不一样,对他说话和和气气,甚至要低三下四地打听一些案件的消息,就好像他虽然没有对方有钱,没有对方有地位,但在光宁市,就算是神来了都要趴着求他。
华凯泽有点飘了。
他顺手抄起侍应生端来的已经开塞的赤霞珠干红葡萄酒,仰头对着瓶口灌,再顺手摸摸年轻美貌的侍应生的腰和屁股,对着桌上昂贵的餐点大快朵颐,遇到不太符合自己口味的甚至会直接扔到脚边的垃圾盘中,让侍应生赶紧拿走。
从察言观色、到飘飘然、到发疯的全过程李袖招都看在眼里。
他静静地注视着,附和以微笑,不断劝酒,对林和璧的案件只字不提。
当这位华凯泽醉的有些撑不住,眼神飘忽起来时,李袖招确认,时候到了。
“华先生,其实我对林和璧那个案子也很感兴趣,方便透露一下有趣的部分吗?”
“林和璧?那他妈就是个傻瓜,一个出来顶缸的,还以为自己死了老婆闺女都能活下来!哈哈哈!”
“顶缸?”
“你不知道吧?这是我们的说法,就是顶罪!顶罪知不知道?死他一个,剩下的全安全了。”
“林氏一个小家族,背后又会有多大的人?”李袖招起手,又帮对方倒满酒杯,言语间似乎并不以为然。
“你知道林家吗?你你知道我是谁吗?!”华凯泽似乎感觉自己有点被轻视了,拍桌而起,“我是华凯泽*富可是我兄弟!光宁市一手遮天的可是我们!那林家可是在我们之后的第二位,你懂不懂?!”
“原来是华总?”
李袖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脸上还是尽量露出极为惊讶、倍受震动的样子。
“那当然!我是谁!你又是谁?啊?也不看看你的样子,跟你吃饭是抬举你......”
华凯泽已经完全醉了,口无遮拦。
李袖招停止倒酒,在软椅上慢慢坐正。
“......这么说这个案子华总也有参手?”
“不,不止!”华凯泽捂着脑袋,头有点晕,“后面的人还大了去了,这件事,这个案子......嗝,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
“审判长,你没有实权吗?”李袖招的语气很平静,淡淡地看着华凯泽。
“有个屁!他妈我要敢我还活不活了麻的......”华凯泽开始破口大骂,骂了好一会儿。
“这个案子,只有这一个判决,只可能有这一种判决!”
“所有的东西都是被他妈安排好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你要做这些!”
“不听话,你就得死!想商量,也得死!”
“你以为我愿意让别人替我写东西吗?我根本不想参与到这里!”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坐在装饰精致的椅子上,忽然崩溃,哭的像个孩子。
但李袖招目光的落点是他的秃顶,那光秃秃的油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看上去又滑稽,又让他觉得有些厌烦。
尤其是对方又加入了哭哭啼啼吵闹无比的杂音后,李袖招觉得可以结束了。
根据两人的对话,他已经收获到一些关键信息,而且也明白了,眼前的人在整张庞大的网中只是一个小喽啰。
于是,他抛出了今天后一个问题,作为结束。
“杀了徐镜花、绑架林小暖的事,审判长你也有参与吗?”
“我没有!都是华富带着人做的!”
“他华富敢做,我不敢!”
“我就怕我做了,哪一天我也跟林和璧个猪一样被推出去宰了!到时候我老婆孩子怎么办......呜呜呜......”
贪财好色、贪生怕死、目光短浅、藏不住秘密.....这样的人没有再接触的必要。
李袖招站起身来,拿过搭在衣架上的外套,绕过华凯泽走出门去。
“你去哪儿?我让你走了?!”
李袖招毫不在意身后的大吵,动手拉开门,冲门边早已等候多时的几位侍应生点头示意。
几个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有一些失望的情绪,但最终还是走进房间并关好门,吸音效果极好的门隔绝了门里门外的两个世界。
有些事情,脏、下作、自贱人格,但是因为来钱快,所有总是有大把的人抢着去做。
人心就是这样不堪,而这个世界就是在这些不堪上运转,只不过表面上遮了层华丽的皮。
没有利益买不到的东西,一切都是等价交换。
李袖招垂下眼,将外套穿上,坐着贵宾电梯返回一楼步行走出“云尚”的大门。
抬头看向夜空,不知什么时候居然飘起了小雨。
雨丝很凉,一点点浸入李袖招的头顶,有些则落在他伸出的手上,但他并不觉得凉爽,只感觉被头顶阴云压的满心烦躁。
他扔掉了耳朵里藏好的小型录音装置。
华凯泽并不知道小暖在哪儿,但他指向了一个新的线索。
这就意味着他调查的时间还需要更久,而时间越长,小暖身边的危险就越大。
她会被绑到什么地方?那些人会怎么对她?没有赎金要求只需要保证不泄露信息的人质会有什么下场?
他还能找到小暖吗?
李袖招现在只敢往好处想。
手表忽然震动,李袖招从衣袋中摸出蓝牙耳机,装在耳朵上,接通通讯。
两面同时陷入沉默,似乎都在静静等待着对方先开口,而先开口的那个人就输了。
李袖招并不着急,毕竟不是他拨来的电话。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前面的街道,不知道为什么,烦躁的雨夜,他忽然像就这么走到林小暖住的“幸福小区”看看。
只是看看就好。
就在他走过第三条街道的时候,对方终于忍不住开口。
“咳,袖招,去国内了?”
“嗯。”极为随意的应答。
“什么时候回去?”
“不回去......”
“你再说一遍?!咳咳咳咳......”
电话那边似乎气的直咳嗽。
李袖招一声不吭,冷冷地等对方咳完。
“你再说你不回来?”
“不回去。”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不劳费心。”李袖招的话非常简短,就像是让他吐出这几个字就已极其勉为其难。
“你找到那个女孩有什么用?!”
“爷爷,你不要忘了。”李袖招眼底平静如水,“如果不是因为小暖,我甚至都不会这样称呼你。”
通讯那边的声音一瞬间大了起来,但李袖招已经挂掉电话。
有些人的童年是一生的治愈,但有些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李袖招的童年就是被李老爷子亲手毁掉的,他的父亲、母亲、他仅有的一切,这种所有的得到都必定失去,如果不强大就永远无法守护的情形甚至延续到他童年之后,延续到现在。
如果不是因为一路有小暖支撑,他也许早就厌倦了整个充斥着利益交换和人性之恶的世界,而所有这些人为的“苦难试炼”和“精神摧残”,来源只是李老爷子可笑的坚持——当一个人没有任何缺点,他就能成为一个“超人”一般的完人。
虎毒不食子,但为了更优秀的后代,李老爷子愿意向唯一的血脉下手,从他父母的相遇开始下棋。
这样的人,他不想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