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生念
眠松山。
清澈的泉水依旧哗哗作响，翠绿的藤蔓在秋千上攀援，正午耀眼的阳光被松针裁剪遮挡，落在绿草上变成细碎的金光。
“咳咳咳，咳咳咳……”宋珩坐在五角亭里闭眼休憩，可没一会就因为胸腔的不适开始咳嗽。
“珩哥哥！”院子里穿着一身明黄色衣裙的如双捧着一盏樱桃从后院跑进来。
宋珩看着樱桃愣了愣，随即轻声道：“又是一年夏了啊……”
如双看着面前脸色略微苍白，身形已经有些瘦削的人，抿了抿唇道：“嗯，珩哥哥你尝点樱桃吧。”
宋珩下意识就像想往常一样拒绝，可最终还是捏起了一颗，很甜，但又不是那么甜。
如双十分惊喜：“珩哥哥，今中午的药我加了些蜂蜜，你可一定要喝一些。”
宋珩苦笑。
如双看到他表情，便不再继续，干脆转了话题：“我听来送水果的婢子，今年殿试结果也很不错，瑜哥哥又选进了一批很不错的人才。”
宋珩双眉松了些，以作回应。
那日大火他最终随宋瑜出了火海，沉香阁却在火焰中成为一片废墟。
那两具几乎不成形的尸体，一具是华皇后，一具，他们是慕沉霜。
后来听静水阁的王才人也不见了，他心中那一丝希望又燃了起来，即使这种想法十分不堪：或许，或许那是王才人，他的霜儿，还是跑掉聊。
但是无论是路线上安排的守宫门还是守城门的将领，一律都那晚慕沉霜并没有来。
他又想或许是她换了路线，可是再去钱坊一查，近半个月都没有人来取那笔钱。
杳无音讯。
他想再等钱坊的消息，可是却先等来了自己重病的消息。
是了，那日烟尘滚滚，太医他的肺部和气管几乎都遭堵塞，他经常在半夜因为几乎窒息而醒来。
所幸，他已经将皇位让贤给宋瑜，宋瑜有治世之才，又有一展宏图之心。他此举，算是两全。
宋瑜和段笙成婚那日，十里红妆，鼓瑟吹笙，京城好不热闹。
他却在那一乘着马车，来到了眠松山。
后宫妃嫔他已遣散回家，各寻归属。
她们原以为宋珩病重，自己今后便要殉葬，得到消息后只觉得是劫后余生，颇为庆幸。
故地重游，只为睹物思人。
太医在宋珩面前欲言又止，他便知自己命不久矣。
此刻他对生倒也无甚牵挂，太后会有宋瑜护她颐养年；至于如双……
他正为此还有些思虑时，宋瑜却在一日带着江太医来眠松山找他了。
江太医当初被流寇追击，当机立断跳了悬崖，双腿折断但所幸保全性命。
江太医回来了，那如双也有归宿了。
他安宁地想合眼，居然开始想象那些他从前并不相信的神鬼。
如果那里还有一个世界，他一定不会再放手，无论如何，都要去找她，至少，护她周全。
“陛下，臣应当能治好玱王。”江太医在看了宋瑜情况后沉声道：“只是……”
“只是什么？”宋瑜皱眉。
“玱王几乎没有求生的欲念。”江太医从如双口中了解了慕沉霜被华皇后烧死在沉香阁的事，只觉世事无常，那个以茶代酒笑眼盈盈的姑娘，真的就这样灰飞烟灭了吗？
而宋珩没有求生的欲念，他心下也自然明了了七七八八。
他和段笙在京城开了一家医馆，但因为要照顾治疗宋珩，他与段笙便长时间待在眠松山。
宋珩会配合他们喝药，针灸，但是因为他整日没有一丝求好的信念，这也只能勉强稳住病情，并没有任何向好康复的态势。
江太医和如双想劝，但他们没有方法劝。
*
“玱王。”江太医坐着轮椅被人从前院推了进来。
“江琛！”如双很开心，江琛下山去看医馆已经将近半个月了，她都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但派人去问，江琛是碰到了一个烫伤需要医治的人，便留的久一些。
江琛给人治病总是这样全身心投进去，如双知道如此，便也不再多问。
但日日夜夜的思念终于在再次见到江琛时喷涌而出，她急忙上前就取代了那个推轮椅的仆从，自己上前帮江太医推着。
“谢谢如双。”江太医笑着应她。
“嘻嘻。”
宋珩在五角亭里看着这一幕，为他们由衷开心，又觉得格外落寞。
他的手不由攥紧了些，一个坚硬的物什让他不禁回了回神——
那还是很久以前，沉霜省亲后归来，把如双耳朵勾出了血的一个碎银珰。
他那时帮沉霜取下时，鬼使神差地就偷偷藏了一个，此后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还给她。
眼下，他倒庆幸，自己还藏了这样一件东西。
“见过玱王。”江太医看着五角亭里的人。
宋珩只是礼节性地颔首：“如双好些没见你了，你们到后院去聊聊吧，我也想一个人躺一躺。”
“珩哥哥！”如双倒是先开了口：“你总是只考虑别人，你为什么不好好关心自己！”
其余二人都没想到今日如双反应会这么大，宋珩张口，欲言又止。
江太医抬手覆在如双的一只手上安抚似的拍了拍，旋即看向宋珩：“玱王，慕姑娘还活着。”
！
宋珩猛地睁大了眼睛，一旁的如双也惊呼：“真的！？”
“江太医，你不必这样劝我治病。”宋珩只思索了一瞬，便再次轻轻地靠在圆柱上。
“臣若是想要以此劝玱王好好治病，在先前您咳嗽不止的时候便早这样了，”江琛不急不缓，就直直地看向眼前人：“臣近日一直在山下，便是在给一人治病，多日了解，臣敢肯定，那便是慕姑娘。”
宋珩再次睁开眼，直接用手臂将自己身子撑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江太医面前，看着他的双眼良久，嗓音不知是因为病情还是因为其他缘由，突然格外沙哑：“当真？”
“当真。”江太医颔首。
“带我去见她。”宋珩双手握紧江太医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山下灰尘散漫，您现在的状况要下山只能戴上罩子坐在马车里。”江太医沉声道。
“可以……”宋珩感觉自己全身都战栗起来，声音都不像是从喉咙处发出来，直接从心里跳出来的一般：“只要先见她一面。”
确认她，真的，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