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安宁
月光披在宋珩身上，虫鸣草唱，石子路，弯而长。
走到庄凝宫门口时宋珩顿了下脚步，远远便望见刘德妃长发松散，身着薄薄的衣衫立在院内，宁在一旁打着宫灯照亮一圈。
宋珩眉头轻蹙，随即恢复了神色，脚步加快些走了进去，阿福提灯低头紧跟其后。
还未等宋珩开口，刘德妃先面带歉意，双手捧了风衣，踮脚要给宋珩披上：“陛下，晚间冷，勿要着凉。”
宋珩迅速接过风衣示意自己来，语气有些犹豫：“吵醒你了？”
刘德妃见宋珩要自己系系带，就很顺从地退了回去，对于问话只是摇头避而不谈：“时间不早了，陛下早些休息，若是主殿还缺了什么，妾身来为陛下准备。”
宋珩沉默没有回复，黑暗之间神色难辨，刘德妃等了一会后便福身施礼：“那妾身就回房了。”
刘德妃步走向偏殿，上台阶时脚步停了停，似是在犹豫什么，最终回过头来看向宋珩。
宋珩正垂眸想着什么，察觉到她的目光，便主动问了一句：“德妃还有什么要同朕？”
“妾身……”刘德妃最终全身都转了过来：“陛下，陛下现在可有时间手谈一局？”
在慕沉霜尚未像现下这般受宠的时候，宋珩很少来后宫。
刘德妃不知道其他妃嫔是什么情况，但宋珩来庄凝宫的时候多是还带着书的。
日子久了，看着迟迟没有妃嫔子嗣的消息，以及茶话时那些妃嫔们欲言又止的神色，她估计后宫妃嫔的情况应该也并无多大差异。
她当时虽然身子骨尚弱，但她琴棋书画名声在外，偶尔有机会，宋珩愿意与她下下棋，这是她的优势。
她可以同宋珩下较久的时间，虽然到后期每每都是自己落得下风。一旦显露出这个端倪，宋珩便会大意些时间不早，早些休息的话，会很好地顾全她的面子。
她会心领神会地答应，叫下人来收拾棋盘，然后与宋珩告别，回偏殿去。
但距离上一次一起下棋，模模糊糊似乎都快一年了。
晚风轻吹，黑暗中依瞎可看见四月雪的雪白花瓣随风轻颤，有些不牢的朵儿便脱开枝头轻飘飘落到霖上。
“嗯，”宋珩应了一声：“你身体可扛得住？”
德妃莞尔一笑：“妾身身子如太医和太后所言，已经好些了，只是好久没有下棋，想念了些。”
宁听到宋珩答应后不似寻常婢子听到陛下允诺便急急忙忙安排起来，依旧谦卑守礼心翼翼地去找来棋盘，如之前般搬到主殿桌子上，再点燃宋珩离开前早已熄灭的灯。
一切准备就绪后阿福和宁徒一旁，依旧是德妃执黑，宋珩执白。
庄凝宫相比沉香阁白日里肯定僻静些，但也正是因为这白日的僻静，枝繁叶茂错落有致，四月的晚间倒是虫鸣草唱、颇不宁静。
但刘德妃和宋珩像是浑然没有听到似的，耳畔只有棋子落盘时的清脆声响。
棋子越来越密，二人下棋的速度也不如最初时那般快，德妃从棋盒里拿出一颗黑棋时却不心松了指，黑棋掉在桌子上“啪塔——”一声脆响。
宋珩闻声看去，刘德妃不好意思地将棋子拾起：“让陛下见笑了。”
宋珩道了句：“无妨。”
其实德妃是故意的，因为她察觉到面前人似乎在走神，虽然还是一颗棋子一颗棋子陪着她下，但步步紧逼的意味让她心下生疑，悄悄抬眼去瞧便见宋珩轻蹙着眉头。
这是宋珩寻常与她下棋从不会有的表情，她的棋艺虽好，但没有好到可以让宋珩皱眉沉思的地步，这点她有自知之明。
他是在分神。
果不其然，在这个插曲之后宋珩面色果然缓了缓，落子时也不再如先前带着极大的取胜意味的攻击性。
“德妃，你两年前便才艺绝佳，名动京城，”宋珩不似寻常下棋缄口不言，反而突然开了口，而且语气颇为轻松得如同与友人闲聊：“那时候，朕还听许多京城才子都要把刘太傅家的门门槛踩平了。”
德妃握住棋子的手一顿，寻常男子这个也许是醋意，但她知道面前人绝不是，而是另有目的。
“陛下笑了。”德妃只是答应一声，等宋珩继续下去。
宋珩看着德妃落子，凝神看了会棋盘：“黑子这样走，是为什么呢？”
之前宋珩已经占了上风，此番德妃落子又直接落在白子的包围圈中，不过几步，白子就可以清空一片黑子。
德妃默了默，她也许知道宋珩在问什么了。
问她这样的大家闺秀明明受无数公子追捧，又为何愿意入宫；为荣华富贵无上荣耀入宫也好理解，可又为何入宫后却又始终是无欲无求的样子？
可是，为何宋珩今日会来问这个问题，这就是她暂时猜不透的了。
德妃也看清了棋盘的局势，白子就要被逼至角落。
她刚刚愣神便失手落了子，但落子不言悔，她只是眼睫颤了颤，并没有悔棋与多言。
想到宋珩的话，德妃揣摩一番后不急不缓道：“黑子早已大势已去，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安宁。”
刘太傅有名无实，刘家并无多大实权，德妃想表明，自己要的，不过是依傍妃嫔之位得到皇帝庇护的一份安宁。
宋珩轻轻摩挲着莹润的黑子，看着眼前的棋盘缄默不语，最终下在了一处无关紧要的位置上，却也是给了白子一个喘息逃命的机会。
德妃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宋珩，宋珩会早些休息，来结束没有下完的棋局；但从未像此时，明目张胆地让她。
但她心里确实笑了，宋珩当是对她有几分信任或者敬重的。
“朕知道了。”宋珩一字一句道：“黑子自可以得一份安宁。”
“谢陛下。”德妃面上依旧淡然，只是温婉浅笑。
她看不透全局，但是这一部分已经让她足够心安，其余的，慢慢摸索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