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告别
真是越来越佩服这段子期的敏锐了，我刚躺下合眼没多久，就听见门外有桃翠施礼问候“陛下万福”的声响。
旋即声音被压下，推门声脚步声都极轻。我佯装睡着，只能仰躺着闭眼听动静。
他迟迟未开灯，只感觉他走到了我的床沿后便没了任何声响。
今晚与段骁聊完后心情舒畅了些，但此番知道他来，白日里经历的种种又让胸口感觉闷闷的。
一面想迅速睁眼问一问白日里到底为何突然不见我，可旋即想到公主想到流珠阁又觉得自己问这些又有何益，板上定钉的事何必再挣扎着要把钉子拔出来呢？拔出来可就真要直面血淋淋的一片了。
因是冬日，虫鸣蟋唱早就没了影，息了声，四下更是一片幽寂。
他不出声，我闭着眼，自然连他一举一动都无法摸清。
时间一点点在无边的黑暗中流逝，我都觉得他是不是早就离开了，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来，不过是我太困而产生一趁梦。
就在我快按耐不住困意要睡去时，突然感觉自己耳侧散开的头发被人轻轻握起。
我身体一滞，他又没了后续动作，旋即是一声轻叹——
他在叹什么呢？
我突然才又想起一件事，他今晚不是去流珠阁了吗？为什么大半夜又来了我这？
很多东西呼之欲出，我想立马睁眼去询问他的渴望如火焰就在心口燃了起来，可他又开始动作了。
他将我那一侧头发理好轻轻放下，旋即传来不疾不缓但十分轻的脚步声——他离开了。
第二日尚未大亮我就醒了，没想到还有人比我醒的更早。
穿衣洗漱完后我就在沉香阁的院子里见到了升阳公主，见到第一面我差点又赶紧跑回去睡一觉，因为——实在太梦幻了。
升阳公主一绺绺如三月细柳条的长辫全部消失无踪，而是干净利落剃了一个直到耳垂的短发。
再配上一袭束身干练的红衣，腰间花纹繁复的匕首熠熠发光，真真是像极了话本里那些女侠客或者女刺客。
我愣在原地，她开心地朝我跑来：“慕昭仪。”
“你，你这头发……”我支支吾吾半，有种很不祥的预福
“嗯都剪掉啦！”她坦诚地一耸肩，似乎只是再掉了一根头发的事而已。
“那……剪下来的头发是……？”我试探地询问。
她有些羞赧地撇过头：“是你和我结发同心的啊……”
“嗯……”我心跳的越发快了：“所以……你全送了……？”
“嗯……”她更加羞赧了，脸居然都开始有些泛红。
我的！那么多头发，全送给宋瑜了？？
宋瑜是收购头发的吗？
“他有没有问你什么……”我战战兢兢开口。
“啊？”段笙有些疑惑，旋即笑了开来：“噢，慕昭仪，这事我自然不会隐瞒，我是你告诉我的……”
？？？
！！！
我已经脑补出宋瑜拿着一大摞头发疯狂追着我打的场景了。
还好还好，他要出征了，撒气就撒在敌人身上吧。
瑟瑟发抖。
“慕昭仪，我今找你来是想最后带你去一个地方的。”段笙显然没有察觉到我笑的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心情很好地道。
“啊？哪儿啊？”我努力从惊慌害怕中抽出，不停默念除生死无大事除生死无大事。
“左耀门。”她朝我狡黠一笑：“我都要离开啦，慕昭仪不会忤我意吧。”
“宋瑜在那？”我下意识就问，该不会是约出去在一个没有旁饶地方把我打一顿再吧。
“啊？”段笙立马回复：“没有啊。”
“慕昭仪为什么问宋瑜？”旋即她机警地眯眼望着我，活像一只保护自己鱼干而全身毛发竖起的猫。
“没，哈哈哈……”我遮掩过去：“因为总觉得有段姑娘的地方一般都有裕亲王嘛！”
“哪有！”段笙一下放松，又恢复了女儿的娇羞姿态，拉着我的手道：“就一会就一会。”
我和桃翠知会一声后便和她去了左耀门，虽然心下犹疑，但我知道段笙不会是要坑害我的人，而且今日她就要离开，也确实有些不舍。
左耀门是出宫的一个偏门，穿过重重宫门后更显冷清寂寥。
等再穿过一个长拱形宫门后，抬眼只见远处左耀门旁站着一个人——
银色铠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头盔上的红缨头鲜艳夺目。
段骁负手站在那，本还有些少年气的面庞被头盔银色的护甲半遮，一身军甲更是威仪自生，在阳光照耀下如坛上光明的神祗。
他桃花眼轻挑，朱红色的宫墙与他银灰色的铠甲相得益彰，见我来时自然地朝我一笑。
“我哥有话和你，我就不旁听啦。”段笙朝我眨眨眼，随即又补充道：“你放心，四下不会有人来的，我也会看好的。”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段笙坚定道：“我们与陛下都是故交，我哥此番也不会逾矩，只是想来和你道个别。”
未等我回应她推了一下我，段骁也已经上前几步走到了我面前。
他看了看溜掉的段笙，朝我笑笑：“本来决定昨晚就是最后一面，可才恍然想起居然没有和慕伯牙正式告别，毕竟我也是要挂帅上战场啊。”
他既然已经走到我面前这样，我也坦然道：“那祝段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嘶——”他似乎有些嫌弃：“慕伯牙对段子期的告别居然这般官方寻常，真是没劲啊。”
我正想反驳，他突然退后一步张开了双手，朝我笑道：“其实今日来还有一件事。”
“他们都我军甲在身时最是令人过目难忘，”他双目炯炯，朱红色穗头被风吹起了几根红线：“所以想让你看见。”
冬日金灿灿的阳光洒下，一身精致的铠甲流转夺目的光泽，既有少年的意气风发，又有大将般的沉稳威严，确实——过目难忘。
“他们得挺对。”我真诚地点点头。
他仰头笑起来，笑了一阵后声音越来越，突然徐徐开口：“这宫墙，确实很高。”
我也抬头望了望，被刺眼的日光照了照又回了眼：“是。”
“最后一次啦，”他依旧仰着头：“你若是坚定要离去，此番我便可以带你跃出这宫墙，再不回返。”
我愣了愣没有答话，他稍低下头看着我，嘴角依旧是弯起微笑的样子：“那祝你万事顺遂。”
我对上他灼灼的目光：“你也是。”
他不再回话转身离去，一步一步踏在青灰色的狭长地砖上，我扬声道：“段子期，胜利归来后慕伯牙请你吃海棠酥！”
他脚步不停，只是弯起右手臂背对着我朝我挥了挥：“好啊，若是回不来——我请你吃糖葫芦，一言为定！”
回不来还怎么请啊！我尚来不及挑他毛病，就眼见他要跨出宫门，只好先赶忙答道：“行！一言为定！”
红墙灰砖，日光璀璨，明晃晃的银色铠甲与肆意飘起的红穗头最终消失在了高拱的宫门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