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谢池春
胜水之滨，处处皆是一副春和景明的气象。不温不热的阳光洋洋打在游者身上，幽谧的花香若有若无，京城里的许多酒楼都挂起疗笼。
那些灯笼白日里不觉得如何，待暮色甫至，万点绚烂，当真是极美极美的。
沈曦宜怕邢氏再耍什么花样，便叫莲清留在沈府，若有时段，也好及时通晓于她。
她和藕清两个人刚到温泉，便见偌大的一片水汀被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多挂有靶子、弓箭，另一边则放着笔墨纸砚。熙熙攘攘，有酒有果，好不热闹。想必温泉就在水汀之后。
沈曦宜甫一下轿，立即有一灰衣仆过过来寒暄：“请这位姐的好了！不知姐可有名帖？”
沈曦宜以团扇遮挡面庞不语，藕清把名帖递了过去，道：“我家姐是上林苑校尉大人沈占秋家的五姐。”
仆瞥了眼拜名帖，立即点头哈腰地请道：“原来是沈姐。还请这边！”
沈曦宜左右打量一番，刚欲随那厮前去，忽闻一阵极好的笛声。
那笛音如泣如诉，悲凉婉转，伤情之意不绝于耳。沈曦宜一时神往，寻声而去，但见春日里大朵大朵的杏花开得正盛，疏影掩映之中，一个青衫书生在横笛唇间。
“那是何人？”她一时疑惑。
仆皱眉道：“哎呦，这穷酸书生怎么又来了！真是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姐稍等，的立刻就叫人把他轰走！”
“又来？”沈曦宜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叫住厮，“难道这书生常来吗？”
藕清脆声道：“我家姐问话，你一五一十地答即可。”
厮无法，只得唉声叹气地解释道：“姐不知，这书生名叫冯濂，是过来赶考的。可这家伙已五考不中，便怨恨科举考试不公，日日在这温泉宫口吹笛子，就想叫哪位贵主看上他那点酸臭才华，好一步登。唉，这上掉馅饼的好事，哪能轮得着这家伙？”
藕清道：“姐，这书生的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啊？”
沈曦宜擅长的是七弦绿绮古琴，于箫笛一道并不十分精通，只道：“此曲名为《谢池春》。表万紫千红、春色满园之意，可叫这书生吹来，却只有哀怨与苦痛。”
厮带着几个武夫又上前轰赶，那书生急急收裂子，躲在大岩石后面，探头探脑地，估计一会儿还要卷土重来。
沈曦宜颇有感慨，想令沉佑、卢玠等人生来便是千尊百宠的主儿，不用功名便可锦衣玉食。而这书生这般辛苦地卖弄才华，终只落得个为人轰赶的下场。
自己前世也是兢兢业业地伺候公婆、夫君，最后还不是骨肉分离，被他们害得难产血崩而死？
所谓不公之事，自古有之，放在谁身上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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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诗会是文人雅士的聚会，其中大多是名流，进入温泉之前，按照规矩要换上素色的衣衫。
沈曦宜并非真心想结识什么卢贤公的世子，但是桃菲就在身边，不得不装出个样子来。
桃菲也热络得过分，早早替她打听到了卢贤公世子的行踪，贴在她耳边低声道：“二姐，在温泉里面呢。咱们是现在进去，还是别出心裁来个巧遇？”
别出心裁？沈曦宜心里齿冷，这丫头懂这么多，不如亲自上了算了。
不过看得出来，这里的许多大户人家的姐都是为了这位世子而来。
她们分为两派，一派打扮得花枝招展恨不得娇艳欲滴，欲万丈光芒艳压群芳；另外一派则有意穿着素净典雅，想以“出水清芙蓉，然去雕饰”赢得卢世子的青睐。
许多公子、姐在水汀边话，还未进温泉。
沈曦宜刚一进水汀，孙家那位来公子孙常者居然也在此处。这家伙行事最是招摇，大张旗鼓地正在给人写扇面，旁边围着好几个莺莺燕燕。
他一抬眼也看见了沈曦宜，隔着老远便叫道：“沈家姐？你也来这里耍？”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沈曦宜本想装不认识他，此番也避无可避了，只得洋洋一笑走过去，道：“孙公子，别来无恙啊？”
“哎呦，”孙常者绕着沈曦宜转了一圈，啧啧称奇，“沈二姑娘这脸这么快就好了？当日我就姑娘本是花容绝色，今日一见，果然非同所响。如若姑娘不弃，孙某送姑娘一副扇面如何？”
“不了，”沈曦宜委婉拒绝他的好意，“怎么，孙公子不进去泡泡温泉、舒络舒络筋骨吗？”
他摇摇头，一边写扇面一边抱怨道：“沈二姐不会也是为了那卢丑人来的吧？”
“卢丑人？”
孙常者眸中燃起一丝亮光，“不是？”
沈曦宜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卢丑人乃是卢贤公世子，疑道：“卢玠公子和你还有那谁，不是并称京城四大美男吗？怎地变成丑人了。”
“四大美男？”孙常者极为不屑，“我看他就是来抢我饭碗的。”
沈曦宜不解。
“不提他了，”孙常者脸上神神秘秘的，手指一指，叫沈曦宜看向不远处的大柳树。
“你看。”
彼时那方正拥站着一群贵公子，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击掌之声，兴高采烈地吆喝着什么。站在人群中央的是位手持弓箭的壮公子，面以栗色面具遮挡，正施展百步穿杨的绝活。
但见那位壮公子一手持弓，一手运箭，三剑齐发，嗖嗖嗖，箭过之处，经秋毫无差地射下百步之外新生的柳叶。人群爆出一阵惊叹，俱是盛赞箭法之奇。
孙常者笑道：“如何？世缺真有奇人矣！”
沈曦宜不以为然，撇头道：“我曾听闻离娄之明，明察秋毫于百步之外；公输子之巧，削竹木以为鹊，曾三日不曾落地。人人赋生而不同，即便有百步穿杨之奇力，不过是依仗赋罢了，又有何可吹嘘之处？”
孙常者笑着摇头，“非也，非也。此人你我都识得，绝非是依靠赋卖弄的人。沈姑娘一叙便知。”
罢那持弓之人也似听见了一般，微微转过身来，朝沈曦宜二人走了过来。
他身着一身漆色云纹的上袍，脚踏一副镶金蟒龙靴。嘴角带笑，笑意中却又带着几分嘲讽。
沈曦宜正好奇这面具下的面孔究竟是何等模样，难不成真生得丑陋不堪，才在白日里以面具遮面？
正当踌躇之时，那人却率先摘下面具，露出其下一对有神的眸子。
孙常者喜道：“令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