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楚离恨不得将自己分裂出无数个人。
从早上开始到晚上，无论是身体还是大脑都在高效运转着，同时高效工作着的还有不知为何疯狂跳动着的心脏。
很紧张，而且是没来由的紧张。
而这一日的晚饭是祝酒宴，每一次出战前军中都会集齐将士们在一起喝酒，一则是为了让将士们的精神得到很好的放松，确保有更充足的精力出战，二则是为了鼓舞将士们的气势，或是借着这样一个轻松的氛围去商讨战略中有可能出现的意外的应对方法。
这处的营帐比别处的都要大，基本上相当于三四个帐篷合在一起的面积，中间是由无数个小桌子拼在一起，连成了一个长长的宴席，而平日里这些桌子是分散开的，用来为将士们提供饭食。
桌子上摆满了平日里没有的佳肴，有鱼肉，甚至还有一些手巧的将士做的甜点。
楚离坐在靠近右侧的座位，而主座却是空荡荡的，那是锦乐的座位。
楚离一直都心不在焉，偶尔出神被举着杯来敬酒的将士拉回来，过一会儿又不知游离到哪里去。
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不祥的预感，来自于锦乐缺席是因为去了锦云府。
虽说锦乐是锦氏的人，锦云又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但一直身处军营，专心带兵，回锦氏的次数屈指可数的人，不得不让楚离不安。
还是在出征的前一晚。
“来！”坐在楚离斜对面的阿尧突然举起杯站了起来，他面对着楚离，但楚离一直都在愣神状态，惹得周围的将士一阵哄笑。
“嘿！想什么呢！”直到阿尧摆手在楚离脸前晃了晃，楚离这才回过神，才发现大家都举着杯对着自己。
“啊！我......”楚离连忙举起杯，不好意思的对着大家笑了笑。
“看来，我们楚将领还有走神的时候啊！”阿尧一句玩笑缓解了尴尬的气氛，将士们跟着哄堂大笑起来，楚离也举着杯跟着笑。
“说实在的，可以让我阿尧佩服的人着实不多，楚将领算一个！”阿尧似乎有些醉了，他黝黑的脸颊透着几朵红晕，整个人高亢又兴奋，“这一杯，我们就敬楚将领！”
说着，阿尧将手中的酒盏高高举过头顶
为了保持明日最好的状态，所有的将士都适可而止，各回各的营帐中休息。
长长的空空的桌子上满是狼藉，菜肴中混着烈酒，四周的烛火快要燃尽，蜡油被烧的刺啦作响。
楚离没有回去，她呆呆的坐在那里，脑中不知想着什么。
并没有喝多少，脑中却很是混乱。
这一天终于临近，同样临近的，却是慌乱。
明明马上就要为母上平冤，被蒙在鼓中三年多的真相马上就要揭晓，但楚离竟没想到不安比开心还要浓烈。
逼迫自己不要再继续瞎想，刚要起身，便看见从帐篷外走进来的锦乐。
“将军。”楚离看见锦乐后立马起身向锦乐走了过去，“您刚刚......”
“我明日怕是无法同你一起了。”锦乐的面色有些疲惫，带着一些忧虑。
“没关系，我早说过，这只是一次连打仗都算不上的出征，没必要让将军特意跟着我走这一遭。”楚离笑了笑。
为何，是因为锦云吗，怎的就突然改变了主意。
这些问题在楚离心中翻江倒海，马上要冲出喉咙到了嘴边，楚离也只能嚼碎了咽下去。
锦乐早已看出楚离的疑惑，但他却什么都没有多讲。
“其实我是一个很差劲的人。”
“我曾经差劲到，要不断地杀人才能让自己活下去，差劲到我要将我的生命放在别人的生死之上，差劲到我的眼中容不下任何的人，只有我自己，差劲到......”
楚离开始哽咽着，她的头仍然深深的埋在臂弯中，哽咽声都变得闷闷的：“刚刚你说，你的同伴说我是有毅力的女人，可是我选择这么做，却是为了一个自私到无以言表的决定......”
“不是的。”沉默了半晌的知遇轻轻说道。
“不，你还不了解我，等你真的有一天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之后，你不会想像现在这样同我并肩坐在一起聊天......”
“那可不一定呢。”
楚离抬起头，脖子因为头低的太久，发出咔咔的声音，她看着知遇，眼中亮晶晶的。
“我不相信，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会因为这一点儿好而哭的像个大傻子。”知遇的脸上带着一层浅浅的笑。
楚离没说话，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刚刚是谁呀？刚刚那个哭的像个傻子的，是谁呀？”知遇笑着看着楚离，模仿着逗孝儿一样的语气。
楚离坡起而笑。
很奇怪，在这样的人面前，就连哭都想笑出声来。
“不要这样想。”知遇的声音很是温柔，又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少年气，“没有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相反只有好人才一直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好。”
楚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两声：“你安慰人的技术确实不怎么样。”
知遇挠了挠头，这个动作显得他有些呆呆的：“是吗......哈哈哈哈哈......”
“好啦！”知遇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太阳早已藏进山，慢慢消失金边的天边，后然后一手撑地跳了起来，抖落一地的沙尘，“时候不早了，你有伤在身，今晚好好休息吧。”
楚离仰头，喝掉了碗中剩下的最后一口酒，然后重新将东西都放进木桶中，把三个小瓶子揣进了怀中i，盖上盖子。
知遇站在楚离面前，然后微微俯身伸出一只手。
楚离愣了愣，然后将小木桶挂在了知遇伸过来的手上。
知遇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他先是一愣，随即无奈的笑了两声，然后将桶换到另一只手上，刚刚那只手在空中依旧保持着。
楚离看着知遇伸过来的手，笑了笑，然后将手放了上去。
知遇的手掌和他的面容很是违和，明明是一张少年脸，手掌却宽大厚实，掌心布满厚重的茧，一掌心的心酸。
知遇一用力，将楚离拉了起来，疼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楚离下意识的“嘶”了一声。
“药一定要记得敷，否则是挨不过去的。”
“嗯。”楚离对着知遇笑了笑。
两个人走出训练场，再走几步就到了位于边缘的楚离的帐篷。
告别之后，知遇便转身离开了，知遇走了几步，楚离从身后叫住了他。
知遇回过头，看着楚离。
“就......谢谢你。”
“哈哈哈，你要谢几次？”知遇挠了挠头，哈哈笑了两声。
“反正，谢谢，真的很谢谢。”
知遇看着楚离的眼睛，眼神望着楚离的眼睛有三秒的停顿，随即又笑了笑：“走啦！”
知遇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楚离看着知遇的背影，除了谢谢，已经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可以表达自己的感谢。
转过身，钻进帐篷，然后从怀中掏出三个小药瓶子。
楚离站起身，将帐篷帘子的两端紧紧用绳子系在了一旁，然后回身走到床边，忍着浑身的剧痛脱掉了衣服。
楚离看见自己身体的一瞬间自己都有些呆住。
浑身上下全都是淤青，左边的肩膀以及腰间的大块淤青还隐隐泛着红色的血丝。
“我的天......”楚离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自己都不自觉的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楚离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碰了下自己腰间已经肿起来的地方，指尖传来了滚烫的触感。
不过好在虽然看着吓人，但也都是一些皮外伤，楚离闭上眼稍稍感受了下，还真没什么内伤。
在同阿尧交手的时候，虽然他的每一招都力道非凡，但却能感觉出来他也是顾及着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这个样子虽然很惨，但楚离明白，这已经是他手下留情了。
毕竟如若真的在战场，对面站着的是真正的敌人，便会是招招致命了。
打开小瓶子，里面的药是磨的并不是很细碎的药渣，一看就知道是人工一点一点手磨出来的。
按照知遇的叮嘱，楚离将药仔细的擦在身上，本以为会很疼，但疼痛感比自己想象的要熊多，并且疼痛感过后，伤口是阵阵的清凉，像是夏日里溪水旁吹过的清凉的风，穿越山川湖海和无边的大漠，吹来了这里。
很是舒服。
楚离半披着衣服瘫在床上，享受着这一刻身体难得的放松和舒适，她低下头看着小瓶子，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
知遇的娘亲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吧，一定很爱知遇。
想到这儿，楚离的脑海中浮上了锦笙的脸。
所有的柔情和暖意在脑海中出现锦笙在大火中的面容之后全部消失，楚离脸上的笑容瞬间也被冰冷覆盖。
她迅速起身，重新穿好衣裳，便一头钻出帐篷向锦乐的营帐方向走了过去。
还有一天的时间。
当走到锦乐营帐旁，楚离踌躇不前，她有些犹豫，毕竟天色已晚，就算是要事，也会打扰到别人。
当楚离还在犹豫的时候，锦乐从营帐中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你......”锦乐看见楚离的时候闪过一瞬间惊讶，随后疾步走了过来，“我正要去找你。”
两个人进了营帐直到坐下，都是面容严肃的。
“还有明日一天的时间，后天一早我们就要带兵出发了。”
楚离先是点了点头，后才反应过来，她睁大眼睛看着锦乐：“我们？”
锦乐点了点头：“嗯，我们。”
楚离赶忙摆了摆手：“不不，将军，营中还需要你，真的不必为了我......”
“你要知道，只要战争没开始，就算有九分的成功，依旧还有一分的未知。”锦乐看着楚离严肃的说，“我不是信不过你的能力，你这些天的表现和决心我也都看到了，但毕竟是第一次带兵，如若到时出现什么意外，便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锦乐的一番话让楚离再说不出什么来。
“战争，永远都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性。”
楚离深深的点了点头。
两人又商讨了周密的计划，最终终于告一段落。
后日子时出发，三日后便可到达修灵山，到时会与凉城接应信号，确认无误后，楚离带兵在良渚城门前宣战，适时凉城便会带兵赶来，假意投降。
计划安排妥当之后已是子时，月亮高高的挂在天空上，月光洒了一地的寂静。
锦乐伸了个懒腰，二人的脸上早已是倦容。
“好了Ｘ去歇息吧！明日召集将士，交代路线，步兵，一切的事情都交给你了。”
“是！”本也疲倦的楚离瞬间坐直身体，回应响亮。
楚离刚想站起身，锦乐似乎是有什么想要说的事。
“将军，但说无妨。”楚离似乎是看出来了锦乐的欲言又止，她重新坐好，认真的看着锦乐。
“楚姑娘，在来此之前......锦云可有说过什么？”
听见“锦云”二字，楚离愣了一下。
虽来兵营短短不过几日，但重新提到这个名字，楚离竟觉得如此的陌生。
“掌主？”楚离皱了皱眉头。
锦乐笑了，却不似之前豪放的笑，笑中透漏着些许的无奈和心酸：“你也知道，我俩是兄弟。”
说着，锦乐站了起来，一边敲了敲已经麻了的腿一边说：“在我年轻时便早早出了锦氏，进了军营，锦氏的事我从不过问，锦笙嫁到良渚后，我也再没见过她，后来花绝从我这里偷偷调走了十万兵力，我才知道，锦笙她......”
锦乐一改平日中豪放而又大嗓门的性格，眉宇间爬上了些极少有的感性和忧愁。
楚离看见这样的锦乐，心中的情绪很是复杂。
不知该如何讲，本以为这个世上已没人在乎这样的事，本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拼了命的为这件事努力，而当下，突然像是感觉自己有了同伴。
“而且啊，说实话，最开始我见你的第一眼，便看出了你是锦笙的女儿，因为你和你母上长得真的太像了。”说着，锦乐仰头大笑了几声，“我当时以为，你也只不过是没长大的小毛孩子，平平无奇的一女子，但......”
说着，锦乐看着楚离，眼中带着钦佩的目光：“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
楚离被锦乐猝不及防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扬了扬嘴角。
“所以......如若这次事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锦乐看着楚离的眼中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嗯......”楚离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对锦乐笑着说，“做一个平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