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进来。”锦乐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
很正常的两个字，却击的楚离心中一慌。
楚离推门走了进去。
锦乐正与两名看似是首领的将士议事，三人看见走进来的楚离，锦乐身旁的二人先是一愣，随即皱了皱眉。
锦乐看着进来的楚离，示意旁边的两个人先出去。
旁边两个人站了起来，经过楚离身边的时候，楚离明显能感觉到在自己身上飘拂而过的眼光。
“过来吧。”锦乐放下手中的小棍子，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
楚离走了过去，但她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了一旁。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楚离不知怎么开口，锦乐在等着楚离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还是锦乐先开了口：“是来告别的吗？”
楚离咬了咬牙，然后点了点头。
锦乐微微一愣，随后扬起嘴角笑了笑，带着些许讽刺的意味。
“我早就料到会如此。”锦乐目光不再看楚离，而是盯着面前桌子上的某一处。
“贸然打扰将军，属实是唐突了，将军说得对，有很多时候我太过自不量力了。”
楚离说着，对着锦乐弯腰，鞠了一躬，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当走到门口的时候，锦乐开口：“离开前，不想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了吗？”
楚离停下脚步。
“我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两种人。”锦乐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看着楚离顿住的背影，“一种是高看自己的成功，一种是无法直视自己的失败。”
楚离鼻子忽然一酸，她握紧拳头，尽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的问题就出在，你永远都学不会面对自己的挫败，如果一味的选择逃跑，那么挫败将会跟着你一辈子。”
“我......”楚离转过身子，看着锦乐，想要解释什么，但又被锦云打断。
“所有的解释在这里都是无用。”锦乐看着楚离的眼神坚定而又平静，“这里是兵营，胜败乃兵家常事，如若在这里你连胜败都无法权衡，那么别说带兵，你连成为一名战士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锦乐平静的眼神，楚离刚刚所有想解释的话全部都在这一刻被咽了回去。
似乎是在一瞬间，楚离从锦乐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
锦乐的眼睛在屋内的烛火下闪着亮光，那是带着坚定和沉稳的光，而这种沉稳，是经历了上千次的磨砺，经过岁月的沉淀而被时光洗礼过的。
楚离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锦乐，他的身影被烛火映在墙壁上，显得肩膀更是宽厚雄伟。
楚离眼中的委屈和难过慢慢消失，锦乐眼中的坚定就像是会传染一样，更像是会给人带来一种踏实的安稳。
“所以。”锦乐看着楚离的眼睛，微微笑了，“现在你还想要放弃吗？”
楚离看了锦乐半晌，也微微的笑了。
她走了过去，看着锦乐的眼睛，摇了摇头。
锦乐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这几声笑莫名让人透朗。
“今日是对你的一个考验。”锦乐说着，重新坐了下来，楚离也跟着在一旁坐了下来。
“属下愚昧，不知......”楚离疑惑的看着锦乐。
“带兵，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概念。”锦乐双手交叠撑着下巴，“先前你在训练场看见的井然有序的队伍，是在每一队将士首领的指挥下，而之所以这些首领能做到将队伍管理的井然有序，是因为他们与将士们之间建立起了一层无比坚固，无坚不摧的信任。”
楚离听的全神贯注，都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她认认真真的听着锦乐讲的每一个字，并将其牢牢记在心里。
“而这种信任，与普通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大不同，这些信任，完全可以承受所有的摧残，这些信任，是将自己的生死都全部交由一个人的信任。”
锦乐似乎看出了楚离眼中的些许疑惑，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打个比方，试问，如若现在你是他们的将领，而明日便要提着刀剑上战场，他们如何会放心将自己的性命交由你去指挥？”
楚离在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先不说你是女子，仅仅只是萍水相逢，别说信任，他们对你毫不熟悉，你会将自己性命去交给一个毫不熟悉的人去指挥吗？”
楚离只感觉自己的身上密密麻麻开始起鸡皮疙瘩。
“所以，这些信任，来源于日积月累的接触，来源于你所有的能力与勇气，来源于他们对你的忠诚，也来源你你对他们所有人生命的看中和担当，他们对于你来说，不仅仅是战士，手下，更是一种责无旁贷的责任，是一种出生入死的矫情，是一种担当，是压在你生命中的重量。”
楚离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外面的喧闹声楚离听不清，烛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楚离也听不清，她的全世界都回荡着锦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就连脸颊早已是湿哒哒的一片楚离都浑然不觉。
她坐在那，望着锦乐的眼睛。
身体里似乎像是有种东西冲破土壤，顺着每一个毛孔，流遍全身，惊起每一根汗毛。
“所以，阿楚，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今日会如此了吗？”
这一声“阿楚”终于把她从刚刚的无我状态中拉了回来，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脸上已是湿哒哒一片。
“我......”楚离抬手摸了摸脸，一手的泪。
这是第一次因为震撼而流泪。
说来其实很扯淡，一直觉得这种情绪只有电影里会扯淡一样的演出。
锦乐看着这样的楚离笑了，他抬手挠了挠头，然后身子向后一靠，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况且啊，你别看平日里训练打仗的时候一个一个都是正经的样子，这些厮私底下叛逆着呢，毕竟是没读过什么书，日日夜夜都在沙地里摸爬滚打，混球子一个呢。”
说着，锦乐仰头哈哈大笑，满脸眼泪的楚离也跟着笑出声来。
“所以，今日我对你的考验，就是让你知道，带兵是一门很大的学问，你的难度会更大，该说的我也说了，我倒要看看，这种经历无数场战争和生死才会磨砺出的信任，你要如何在两天内获得。”
楚离赶忙抬起胳膊，使劲儿在脸上胡了胡，擦干眼泪，然后眼神坚定的看着锦乐：“是！将军！”
楚离站起身，然后深深的对着将军鞠了一躬，转身便走了。
回去的这一路，先前来时自己所感受到的鄙夷的目光竟烟消云散，楚离只感觉沉重又轻松。
她快步走回自己的帐篷，连叫自己的知遇她都没搭理，知遇叫了她好几声，她愣住没听见。
“阿楚！”直到知遇特别大声的喊了一句，楚离这才听见。
“啊......啊？”楚离恍惚的转过身，这才看见小碎步跟在自己身后的知遇。
“我叫了你好几声！你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我有事儿。”楚离转过身继续走。
“喂！你等......”
楚离走了几步，猛地又停了下来，知遇没刹住闸，毫不客气的撞在了楚离的背上，把楚离都撞的向前一跟头。
“你干嘛！”楚离回手揉着后背，回头恶狠狠的瞪着知遇。
“今......今早......”
一听说这俩字，楚离脑瓜子就嗡嗡的。
虽然已经欣然接受了自己失败的结果，但白日里的那种羞耻又悉数找了回来。
“诶！你别走啊！我有话和你说！”
楚离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知遇这回学乖了，没撞在楚离身上，倒是向后猛地一仰，猝不及防的摔了个屁股蹲儿。
楚离回头，看见揉着屁股在地上龇牙咧嘴的知遇，忍不住笑了。
知遇见楚离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也跟着挠挠后脑勺笑了。
“你想说什么？”楚离立马恢复正经，看着地上的知遇。
知遇揉着屁股站起来，然后支支吾吾的说：“我知道今日确实.......但这些其实都是很正常的，他们虽然说的不好听，但毕竟没有恶意，一个个都是神经......”
“我知道你想要安慰我。”楚离看着竭尽全力找着话茬的知遇，心中一股暖意，“但我真的没事，额......也不是没事，只是我会适应这样的情况，你也不必如此。”
“不不不！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安慰你的......”
“今晚我不喝酒。”
“......也不是找你喝酒的。”
“那你干嘛？”楚离抱着胳膊，对着知遇扬了扬眉毛。
“我给你一样东西。”
说着，知遇从怀中掏出一块用绳子系着的麻布，然后刚要抓向楚离的手想地给她，又猛地意识到她并不是男儿身，男女授受不亲，在空中的手又尴尬的缩了回来。
楚离看着知遇这一连串可爱又慌张的动作，笑了笑，然后伸手拿过了知遇手中的东西，对着他晃了晃。
“谢了，兄弟。”楚离扬了扬嘴角，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不谢，兄......兄弟！”知遇在身后大声喊了一声。
楚离边走边向后挥了挥手。
回到帐篷，楚离第一件事就是掌灯，坐在桌子前仅有的一个小破木头板凳上，将刚刚知遇给的东西拆开，工工整整的铺在了桌子上。
整张布差不多有桌子那么长，还要向下耷拉一小块。
最左边的是一堆歪歪扭扭的字，虽然丑的连虫子沾了墨可能都爬不出来这么丑，但可以看出每个字都写的很是认真。
中间从上到下画了一条线，线倒是画的笔直，线的右面是一小幅一小幅的小图。
仔细看，是排兵图。
各种各样形状的排兵图生动又有趣，仔细看每一个小人上还有俩小眼睛。
楚离不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她趴在桌子上琢磨了好久，大致看明白了之后再直起身，只感觉浑身酸痛。
这张图大致就是如何排兵。如何布阵，又是如何练兵，基本上都是并发的东西。
楚离看着这张图，脸上缓缓挂上了一层笑意。
胸口莫名觉得暖，又有些感动。
不知不觉研究完已是午夜，外面喝酒消遣的将士也逐渐没了声音。
楚离走到帐篷前，掀开帘子，然后走了出去，走到了白日里自己站着的那块石头上。
眼前是空白一片。
她缓缓闭上眼睛。
白日里的场景一幕一幕的出现在脑海中，每一张面孔，每一个将士所站的位置。
再缓缓睁开眼睛时，面前早已站着整齐的方队。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坚毅，眼神中满是凌厉。
楚离笑了，然后神经病般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空地摆了摆手：“撒有哪啦，明天见。”
随后转身走进了帐篷。
楚离一夜未睡。
不是睡不着，而是用了一夜的时间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随着天边逐渐泛起的淡蓝又一点点被冲淡，天越亮，楚离的心就越慌。
算好了时辰，楚离便整理好衣服，穿上了先前知遇送过来的兵甲，戴上头盔，深呼吸一口气，带着赴死的心情走出了帘子。
她站在那里。
起初先是几人到场，都懒洋洋的打着哈欠，之后人越来越多。
第一种情况被取消。
楚离设想的第一种情况，也就是最坏的结果就是也许每一个人来，只有自己，但看样子，这些人似乎是被锦乐抓起来的。
直到最后，所有人到站好，但没了昨日那般整齐，一盘散沙般懒散一片。
但每个人看见一身戎装的楚离都微微一愣，看着楚离出了好一会儿神。
这里没有镜子，楚离看不见自己的样子，所以她也定是不知道自己现在一身戎装的样子其实很酷，完全看不出来是女儿身。
紧张还是该死的悄然爬了上来。
不能慌。
绝对不能慌。
设想，现在就是在战场，而面前的，是即将要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士。
但这些出生入死的战士似乎都要睡着了。
“喂！我说......”
传来一身吼，又是昨日那位黑皮。
未等这位黑皮说第四个字，楚离脚尖点地，手指挑起立在旁边地上的长枪。
她在所有人惊讶而又惊恐的目光中飞速刺向那位黑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