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愿同尘与灰（三十三）
江民宏撑住桌子，几乎要被这犀利的言语刺激的站不住脚。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老了，被人这么说几句便气的心脏好似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江晚霁看过去，一道修长的影子立在门前，他盯了自己很久，才缓缓开口：“很抱歉打扰二位的谈话，我有点事想找江董。”
江民宏看着江修齐迈着步子朝自己走来，他背对着阳光，看不清楚他的脸，但那轮廓，像极了死去的江丞禹。
江民宏怔怔的朝后退了几步。
江修齐扶住他：“江董？”
这道和江丞禹完全不一样的声线彻底拉回了他的思绪。
江民宏紧紧的拉住了江修齐的手腕，他看了眼江晚霁的脸，对方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在嘲笑他，亏心事做多了，总会撞见鬼的。
他别开眼，急急忙忙的便跟着江修齐走出了会议室。
江晚霁盯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神情阴沉。
倒是来的及时啊，难道江修齐对江民宏还真的有父子之情？
此刻的江晚霁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江修齐十分的失望。
但她也不知道在失望些什么，或许是从前的江修齐给她的感觉不一样，所以她才会认为，江修齐会站在自己这边，可今天看到的，却是他忽然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将江民宏扶走，江晚霁垂下头，将文件都收拾起来，迈步往外走。
......
回到办公室，江民宏的情绪才稳定了些，他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江修齐，同样是他的亲生儿子，为何差距和江丞禹就那么大，他想不明白。
江丞禹的性格简直和黎家彧是一模一样的，但江修齐，江民宏看不透，或许是他从小没有关注过他，亦或是他从来就不是张扬的性格，导致他们父子之间，虽然有血缘关系，但却没有任何的共同话题。
江民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江修齐说：“修齐，找我有事吗？”
江修齐说：“我找父亲没有事，只是....听到父亲在和长姐吵架，想劝阻，但却不知道怎么劝，于是，只能说有事了。”
江民宏知道是这个结果，他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你是个好孩子，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教好女儿。”
“不，我觉得，长姐没错。”
江修齐忽然道。
江民宏愣了几秒后，看着他：“你说什么？”
江修齐一字一句的说：“父亲，虽然您是我的父亲，生我养我，但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您真的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错吗？其实长姐说的话虽然难听，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我的母亲，的确是一位不知廉耻的人，她插入别人的家庭，还生下了我和玉琪，现在，玉琪出事，被人控告谋杀，您只是把错误全部推到了母亲身上，难道，玉琪不是您的孩子吗？”
最后一句话似是魔咒般萦绕在江民宏心头，他冷冷的看着江修齐：“我的孩子？说的好听，我现在正要去查，江玉琪究竟是谁的孩子！她姓江，亲子鉴定明天就出来，很快，我就会知道这个孩子，到底值不值得我救。”
江修齐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作。
江民宏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修齐，我一直拿你当成是我最得意的孩子，尽管你的母亲出身是那么的不堪，但我也从未怠慢过你。”
“我的母亲不堪，这一切，难道和父亲没有任何关系吗？您当初用爱情来哄骗她的时候，难道没有夹杂一丝一毫的别有用心吗？”
江修齐看着自己的父亲，从来没有那一刻觉得，他是如此的无耻。
从前，他看到江晚霁故意和江民宏作对，心底是极其矛盾的。
他知道江民宏被江晚霁那样对待是罪有应得，但另一方面，他同样觉得，江民宏毕竟是江晚霁的父亲，是他们的父亲，她的确不该那样对待他。
但现在看来，是他思想太过于单纯了。
母亲说的对，自己的确比不上江晚霁，甚至连死去的江丞禹都比不上。
“江修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民宏忽然大吼道。
他此刻自然是火冒三丈，女儿不听管教也就罢了，现在连他刚刚认为很是乖巧的儿子也来和他唱反调。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您是我的父亲。”
“既然你知道我是你的父亲，你就该听我的话，而不是处处忤逆我，和江晚霁一样，跟我唱反调！”
江民宏说完，指着门说：“出去。”
江修齐看了他几秒，随后转身就走。
江民宏脸色难看的不行，曲秘书看到江修齐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想起之前办公室内传来的吵架声，不得不担忧。
公司内部出现问题也就罢了，为何江总和江董又吵起来了，这时候，难道不是该团结一心，对抗外敌的吗？
曲秘书无奈的摇头，毕竟是老板的家务事，他一个做助理的，也没资格过问。
......
江修齐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走到了江晚霁办公室门前。
魏东送文件的时候看到他，问了一句：“您好江组长，您找江总吗？”
江修齐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说：“是，我找江总，她....在吗？”
魏东说：“我进去帮您问一下江总有没有时间。”
“好，多谢。”
“您客气了。”
魏东敲开门走进去，将文件放在江晚霁眼前，顺便道：“江总，江组长在门外，似乎有事找您。”
江晚霁连头也没抬的拒绝道：“告诉他，我很忙，没空。”
魏东试探性的说：“江组长似乎有急事，您.....”
“我说了我没空。”
江晚霁沉声又重复了一遍。
魏东低头说：“好，那我去跟江组长说一下。”
江晚霁神情毫无变化，她想起了就在几分钟前江修齐的行为，冷笑了声，再无其他动作。
门外，江修齐没能见到江晚霁，内心也没有很失落，他会换位思考，想她或许是因为自己的举动让她寒了心，认为他和江民宏是一路人，想到这里，江修齐便对魏东道了谢，然后转身离开了。
魏东看着江修齐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江总明显就是心情不好所以才拒绝了江组长的请求，他回头，走进办公室对江晚霁说：“江总，江组长已经走了。”
江晚霁捏了捏太阳穴，闻言点了点头：“嗯。”
之后便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魏东识趣的打算离开，江晚霁却忽然叫住他：“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如何了？”
魏东正经了神色，回答道：“我找到了当年知晓大少爷死因的曹海。”
“曹海？”
江晚霁蹙眉：“你的意思是，他还活着，并且，还和你说了当年大哥的事情？”
“是的，只不过，曹海并不愿意出面做证。”
“他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
江晚霁立马道。
魏东无奈的说：“江总，曹海不愿出庭的原因，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江董......”
江晚霁看着魏东：“江民宏？他怕江民宏害他？”
“的确是这样，只不过，就算曹海将这些都告诉了我们，警察也会去求证，而不是只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江晚霁听见这话忽然笑了下，她看着魏东：“谁说我要报警了？”
魏东：“您的意思是？”
“我会暗自处理了他，就像大哥的死一样，车祸、意外，这些，不都是很好的借口吗？”
江晚霁冷笑着说：“这件事江民宏肯定知道了。”
“也不一定，我去调查的时候，没有看到有江民宏的人，而且我也特地甩开了他们，唯一一次，就是......”
江晚霁蹙眉问：“就是什么？”
“上次您还在京市时，曾去了秦寅的赌场，我也在里面，就是那次，我碰到了江少爷。”
“你碰到了江修齐，他认出你了。”
江晚霁不用问也知道是这个结果，她看着魏东：“你信誓旦旦的跟我说，江民宏不可能知道，但是，你碰到了江修齐，你能保证江修齐不把这件事告诉江民宏吗？他对江民宏，可谓是父子情深呢。”
魏东低着头，愧疚的说：“很抱歉江总，当时江少爷和您在一起，我以为.....”
“以为什么？”
女人的质问还在耳边，魏东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江晚霁知道他以为什么，自然是以为江修齐是自己的人，可惜了，从前的江晚霁或许会这么认为，毕竟江修齐很会装，在自己身边，监视着自己，又装可怜，让自己心生愧疚，其实她才是他口中的猎物，被他骗的团团转，着实可恶！
江晚霁看了一眼魏东：“行了，继续查，查出什么来要及时跟我汇报，对了，曹海的地址在京市，你把他具体的地址给我，我要亲自去见他。”
魏东说：“好的江总，只不过，我担心曹海怕事情败露坐牢会走，所以在他家周围都布置了人监视他。”
“这件事做的不错，你说的对，曹海一看就是个胆小鬼，做了那等事情还被人找上门来，自然是要抓紧时间跑路的。”
“你出去吧。”
“是，江总。”
江晚霁看着眼前的文件，又想起了魏东说的话，她心思繁杂，根本看不进去这密密麻麻的文字，靠在椅子上，江晚霁看着天边快要落下去的夕阳，神情淡淡的。
江丞禹的死，对她打击很大。
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就忽然就躺在了冰冷的太平间内，她无法相信这是真的，还以为这是在做梦，可这梦也未免太真实了些。
和她不同的是芸儿，她镇静的要求去认尸，黎挽心和江晚霁由于太过伤心而不敢去，江民宏以要照顾妻子和女儿和大儿子的死去难过不已拒绝去，只有芸儿，她跪在了黎挽心面前，说自己要去看大哥最后一面。
也许连当时的芸儿也没能想到，那的确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江晚霁至今还记得芸儿跪在母亲面前时，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的落在地板上，洇出了一滩水迹。
为了大哥，母亲还有芸儿，她不能让江民宏就这么逍遥法外。
不能。
江晚霁握紧身侧的拳，暗自下决心。
——
江民宏回到江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此时，江晚霁正在陪着黎挽心吃饭，母女说说笑笑，看到他进来，嘴角的笑都僵在了脸上，好像他才是那个破坏她们美好生活的人。
看到这个场景，江民宏内心的气简直快要冲出心脏，江晚霁同样是如此。
她站起身来，语气淡淡的：“爹地回来了啊。”
“事到如今，你还能叫我一声‘爹地’，真是让我意外。”
江民宏讥讽道。
江晚霁嗤笑道：“毕竟我身上还流着你的血，叫一声也不会吃亏，不知爹地回来，气势汹汹的，有事吗？”
“这座宅子还姓江，我回来做什么，应该不需要和自己的女儿报备吧？”
江民宏说完，眼睛看向了一旁的黎挽心，对方姿态优雅如当年，仿佛她还是当年的那个二八少女，被全城的青年才俊包围着，只要能博她一笑，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有很多时候，江民宏都很庆幸自己娶到了这样的女人，她美丽大方，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拥有着所有人都艳羡却得不到的东西，除了美貌便是地位与金钱。
可当时间匆匆走过，他开始后悔。
后悔自己娶了黎挽心，所以事事都要被她压一头，他事事必须顺着她，事事都要听她的，更恨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娶一个可以对自己温柔小意的女人，而不是这样一个背景家世都比自己高太多的女人。
但是，他又不得不觉得自己幸运，黎家彧千算万算都没能算到，他的女儿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江丞禹的死给了黎挽心太大的打击，她一度无法入睡，需要靠着安眠药才可以安稳睡着，但即使是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
有时，江民宏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会生出一丝的怜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