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3章
石娘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口中的玲珑玉丸,只摆着手对宋如是说道:“娘子且先吃着,奴婢给张婆子打下手去。”
玲珑玉丸,名如其丸,红枣大小,色如黄玉,颜色更为通透一些,一盘之中,约莫十数个,挨挨挤挤凑在一处,阳光透过树荫,那玲珑玉丸便多了一抹夏意。
夏去秋来,这道观之中郁郁葱葱,除了后院的荷花,别的地方,便还是夏日好时节一般。
东街后头,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住着个婆子,她年轻之时死了相公,好不容易把孩子养到七八岁,那孩子却被拍花子的骗去了。
这婆子一时受不住,登时就迷了心窍,只从屋里头冲出去,眨眼的功夫一抬腿就跳上了房顶。
从那以后,这婆子就成了神婆,谁家的孩子丢了魂儿,哪家的妇人被鬼上身了,这婆子都会上门。
时间久了,便自有些人趁夜而来,鬼鬼祟祟的上了门,过上一会儿,便又乘着夜色而去。
自打有人上门之后,这婆子倒是鲜少出门,只日日守在屋子里头,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先前也有相邻的妇人上门,或是借个针头线脑,或是搭上几句闲话,这街坊之间,原是这般来往。
结果这婆子便是针头线脑也不肯借,说话间又甚是冷言冷语,于是她那院落自成一户,除了夜里头来人,白日里竟是冷冷清清,像是空了许久的院子。
说来也是奇怪,这人情来往的少了,她那院落里种着的槐树便生得旺盛起来,枝叶似冠,有的枝叶竟是伸展到了房顶上,这婆子也不管。
不过老远瞧着,旁的瞧不见,只先远远看到那棵老槐树。
槐树,槐字拆开,便是木中之鬼,于是街坊极少有人在院中种槐树。先前这婆子家里头连生变故,也有街坊里的老人说过,许是这槐树招祸,让那婆子砍了这槐树,谁知婆子迷了心窍,只是不肯。
槐树生得旺,人气便渐弱,待到后来,即便是夏时,这院落里也是凉飕飕的,无端端的透着几分凉意。
这一日,正午时分,院落里头凉飕飕的,如今本是秋时,偏巧这院落提前入了秋似的,地上铺着一层枯了的泛黄的槐树叶。
院中一棵槐树,便占了半个院落,那正房开着门,于是一阵风吹过,泛黄的槐树叶便跳着跨过门槛。
这一处院落甚是安静,若非门开着,只让人觉得这院落定然是空了许久,不然这一地的槐树叶缘何没有人打理?又赶上正午头上,于是这院落愈发的安静起来。
许是这院里头太过安静的缘故,过了一会儿,竟然响起了敲门声,“笃笃笃”的声响,带着三分犹豫,三分局促,又有四分的紧迫。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院里头终于有了动静,先是从正房里传出踢踢踏踏的声音,而后从那正房里头走出个一身黑的婆子。
那婆子老态龙钟,弓着腰,只慢吞吞的走了出来,她出了院子,倒也不急着开门,只站在树底下,层层叠叠细密的树叶,透下来的一点光亮,照在地上,便与泛黄的槐树叶融在了一处,打眼看着,有些恍惚,像是隔了好些年的树叶,又像是树叶染了色,透着些死气。
婆子在院中立了好一会儿,直到敲门声变得小了一些,她这才慢吞吞的去开门。
“你找何人?”婆子看向来人,那人身穿韭菜绿的袍子,脚下踩着双葱色的鞋子。
婆子第一次瞧见这般葱心儿绿的人,于是又看那人的模样,她抬着眼皮子看向那人,眼皮子抬起,那眼珠子也跟着翻到眼皮子上头,她一身儿黑衣,眼皮子翻起,只见眼白多,眼黑少,看起来甚至瘆人。她脚下踩着槐树叶子,弓着腰看向葱心儿绿的来人。
“我便是来找你的。”葱心儿绿的人慢悠悠的说道。
他身量瘦长,只俯身看着那婆子,口中的声音透着不紧不慢,“你可是先死了相公,后死了儿子?”
婆子翻着眼皮子,口中阴嗖嗖的说道:“奴家的儿子没有死,他可是活的好好的。”
“他早就死了。”葱心儿绿的人,慢腾腾的说道:“你那儿子是被拍花子的拐走的,那拍花子可是道上有名的心狠手辣的,你觉得你那儿子可还有存活的机会?”
婆子阴恻恻的看着葱心儿绿的那人,好一会儿,她方才开口道:“你究竟来做什么?”
“来告诉你一句话。”葱心绿的那人,冷冷的看着婆子,“你的儿子死了,全是你的报应。”
那婆子定定的看着那人,她眼睛眨也不眨,只不错眼的看着,他的眼角生着皱纹,其实不止是眼角,眉头嘴角亦是沟壑纵横。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一皱眉,整个脸上的皮肉就皱在一处,于是她的模样看起来越发苍老。
“你胡说!”婆子再开口间,声音癫狂。
“你做下了多少恶事,你心里头清楚。”葱心绿的那人,声音清冷,“你前几日方才杀了一人,你以为旁人不知?”
那婆子瞪着眼睛,看着那人,口中几乎咬牙切齿道:“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头清楚。”那人看着婆子的眼睛,口中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杀人不见血,偏打着神婆的名头,做下这般恶事。你可知报应一说?”
婆子盯着那人,口中喘着粗气,只一言不发,只露出眼白,黑眼珠子只成了一个小点,似是针尖儿。
这院中复又安静了下来,像是平素的时候,风吹叶落,一片槐树叶,飘飘摇摇的从树上,晃晃荡荡,打着旋儿落在了地上。
院中的地上原铺着青石板,落了一层槐树叶,那青石板便斑驳了起来,偶尔风吹落叶,露出一角,青石板磨的发白,满是岁月的痕迹。
岁月虽是无声,但那落下的叶,发白的青石板,婆子面上的皱纹,还有浑浊的眼睛,哪一样不是岁月过后的痕迹。
青山虽不改,绿水仍长流,但过后再看,早已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