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她曾经是个医生
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段寒霆躺在荣音的腿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荣音将他受伤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扶住,免得抻裂开还得再缝,再见他灰扑扑的衣服,灰扑扑的脸,还有眼睑下那浓重的黑眼圈,下巴长出的一圈胡茬……
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慕容家族惨遭灭门,慕容珩和程雪色也双双死去,这都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想到的是,慕容妍竟会遭此横祸。
覆巢之下无完卵,战争永远都是这么残酷。
荣音垂眸看着段寒霆,他是因为对慕容妍愧疚吗,所以才日夜守在病房外?
她了解他,知道他面硬心软,跟她一样,不喜欢随便欠别人的情,慕容妍救过他好几次性命,对他又是一片真心,换做任何男人都会动情的吧。
不敢再让自己想下去……
荣音闭上眼睛,身子靠在冰凉的椅背上,亦是满心的疲惫,禁不住一声苦笑。
原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这才刚刚开始。
难道,她要一辈子都陷在这患得患失的泥沼当中吗?
可这次,她不想管了。
……
跟慕容妍的主治医生了解一下情况,那医生得知她就是荣音后,激动不已。
原来她也是英国皇家医学院毕业的医学生,只可惜还没念出博就被家里召回了国,荣音离开英国的之时她刚去,算是完美错过,因此没打过照面。
但荣音在留学生圈子里很出名,在皇家医学院更是缔造不少记录,包括她和荣淑之间李代桃僵考学的事情被曝光后传到国外,一度闹得很厉害,后来为了消除影响,取缔了荣淑的医学院博士的头衔,连带着荣音的也一刀切了,但她曾发表过的学术文章还有她和莱恩教授等进行的医学研究依旧很具有参考价值。
老师上课的时候也不避讳谈到荣音,不厌其烦地说来自中国的荣音是他们见过在医学上极有天赋又肯努力的学生,未来一定会成为医学栋梁。
荣音听着这些夸她的话,只觉得恍如隔世,“都过去了,我已经,不当医生很久了。”
一句话,顿成了好几段,才勉强说完整。
那师妹听她说了这话,才蓦地想起她现在是堂堂奉军司令夫人,已经是豪门太太了,又怎么还会继续做医生整天跟病人打交道,去赚那份辛苦钱呢?
“您现在的生活也很好,只是可惜,可惜,可惜啊……”
可惜了她在医术上的天赋。
她连着三声“可惜”,让荣音忽然想起莱恩老师寄给她的遗书上,还写道“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愿你能不忘初心,以救死复生为己任,成为一名优秀的无国界医生……”眼圈忽然有些发红,她早已背离了自己的初心,也辜负了莱恩老师对她的期望。
这些年,活着的已经不是荣音,而是段夫人。
她已经快忘却了自己的名字。
从诊室走出来,迎面便撞上匆匆赶来的段寒霆,他刚醒,眼睛还有些惺忪红肿,急急地问,“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荣音看着他布满红血色的眼睛,心不由一磕,“瞧你眼睛肿的,我给你去弄瓶眼药水滴一滴……”
“先别管这个了!”
段寒霆一把拽住想往眼科去的荣音,有些急躁,“慕容妍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医生怎么说的?”
见他对慕容妍不加掩饰的关心,荣音心里有些不舒服,却还是耐着性子安抚他,道:“你先别着急,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我能不着急吗?你都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
段寒霆拧着剑眉,连珠炮似的说,“短短几天,她不知闹了几回自杀,一个不留神没看紧她,她就吃药、割腕,我真的快被她搞死了!”
他心烦又无助地抱住脑袋,“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现在的身体情况哪还经得起她这么折腾?”
荣音静静地看着、听着他的牢骚、抱怨、关心、懊恼,一颗心像是被银针猛地戳了一下,然后一下、又一下……
几乎是从胸腔发出来的沉闷声音,“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医生吗?”不知是情急之下,还是本能反应,段寒霆连着两声诘问脱口而出。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荣音的表情变了,冷了。
荣音抬头,她目光平静,也很冰冷地盯着段寒霆,“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曾经’还是名医生。”
她绕过段寒霆径直往前走去,段寒霆这才惊觉荣音情绪不太对,忙追上去,“音音,对不起,我不是冲你,我就是着急……”
“我知道你着急,从我来到这里,我就看到你着急了,你急在脸上,急在心里,你急的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赔给慕容妍!”
荣音终于忍无可忍,话越说越急,在走廊上失了声,最后半句几乎是在咆哮。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胸腔都跟着起伏不定,心咚咚直跳。
段寒霆怔愣当场。
走廊上的病人、医生、护士齐刷刷地朝这边看过来,有个医生蹙眉提醒:“医院禁止大声喧哗,请不要影响其它病人休息。”
“对不起。”
荣音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道歉,平复了下心绪,朝病房的方向走去。
段寒霆立马跟上,偷瞄着荣音的神色,见她面沉如水,心中不由一紧,想想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更是翻了个个儿,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在病房门口停下,荣音隔着窗户看向躺在床上的慕容妍,盖着被子,可她脸上和手腕上的伤依旧触目惊心。
,亲人纷纷去世,自己又遭受了巨大的身心折磨,同为女人,她很同情慕容妍的遭遇,有时候比起死亡,活着才是最大的不幸。
她沉声开口,“她的主治医生说,慕容妍的精神状况极差,,再这样下去,就算她没有自杀身亡,也会得精神病,或者抑郁症。”
段寒霆听到这里,心中蓦地一沉,“那怎么办?怎么才能救她,让她好起来?”
“比起外伤,她更多的创伤在心理。或许可以让她看看心理医生,帮她开导开导,但心理上的事,更多的还在于她自己能否想得开。”
荣音深叹一口气,到走廊一旁打了几个电话,又跟护士借来纸笔,刷刷写下一串人名和号码,递给段寒霆。
段寒霆接过纸张,不明所以地看着荣音,“这是?”
荣音扣上笔帽,“这是上海几个比较不错的心理医生,我把他们的姓名电话都给你写下来了,这几天你可以联系一下,敲一下具体的出诊时间。”
段寒霆点点头,又见荣音将笔还给护士后,戴上手套一副要走的架势,“那你、你要去哪儿?”
荣音淡淡道:“来都来了,不回娘家看看说不过去。我去一趟杜公馆,今晚住一宿,明早坐火车返回北平,那边一堆事呢。”
“你这就要走?”段寒霆吃惊地看着她。
荣音抬起头来,情绪平静,甚至还扯出一丝笑,“我匆匆赶过来就是为了看你,见你还好端端地活着也就放心了。”
她扣上帽子,“我走了。”
“音音……”段寒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深深地看着她,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荣音静默半天,毅然决然地对上他的眼眸,“我明白。这次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尊重你。只要你顺从自己的本心就好。”
她拂下他的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轻叹道:“一辈子长着呢,谁跟谁走到最后都不一定,有的人注定是伴侣,有的人注定是过客,随缘就好。”
对上他的眼眸,她踮起脚尖在他嘴角落下一个轻吻,微微一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