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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惨胜如败

    礼毕,宾主落座。

    蓟王先问:“天子安否。”

    “陛下无恙。”董重笑答。

    “孤闻甄都上公之争,乃至政令不出三台。太师年初遣使,言及迁回旧都。不知,陛下何意?”

    不料蓟王竟开诚布公。董重略作思量,不由暖意心生。正因多年好友,故蓟王并不见外。

    心念至此,董重遂不做隐瞒:“王上既问,下臣自当告知实情。太师虽有迁回旧都之意,然曹氏父子不欲。更加...陛下忧王太师总朝政,再起废立之心。故亦犹豫,未有所决。”

    “骠骑以为,迁都与否。”蓟王问其心意。

    “下臣,窃以为。迁都于天下不利。”董重肃容答曰。

    “悉听高见。”蓟王不置可否。

    “洛阳八关锁固,纵可保全性命。然却将关东,置于不顾。群雄无首,必自攻伐。兖州牧曹操,必击徐州,剪灭吕布。徐州既定,必击袁术。再却南,必望荆州。下臣窃以为,六雄之中,关东无曹孟德之敌也。”

    蓟王深知,董重所言非虚。史上,关东战局,亦是如此。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剪灭群雄,一家独大。官渡之战,以少胜多,败人雄袁绍。至此,横扫大河上下,再轻取荆州。与孙刘联军,对垒赤壁。

    “孟德,孤挚友也。”蓟王言道:“忠君之心,素与孤同。”

    “王上明见。”董重将心中所思,和盘托出:“然忠于天子(董侯),忠于天下乎?”

    闻此大逆之言,殿中群臣,议论纷纷。

    “忠于天子,岂非忠于天下。”蓟王反问。

    “下臣不敢苟同。”董重摇头一笑:“天下三分,叔侄相争。甄都天子,又岂能号令天下。汉中史侯,江东合肥侯,坐拥天险,吏民百万,兵卒十万。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曹孟德,即便攻而胜之。兵锋所指,必‘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注①)’。不过惨胜也。”

    “惨胜如败。”蓟王轻轻颔首。

    “两汉之交,‘海内虚耗,户口减半,光武知时务之要,轻徭薄役,与民休息’。”董重慷慨发声:“故,下臣窃以为。三国鼎立,各牧其民,各守其土。待天时、地利、人和,王上传檄可定也。与曹孟德‘惨胜如败’,孰高孰低乎?”

    闻此言。西曹掾徐庶,起身进言:“骠骑将军所言,乃天下大势也。”

    曹孟德乱世**。不甘居于人下。久必露峥嵘。然论威信着于四海,实力超然。远不及蓟王刘备。董重之意,若统一战争,由曹操发起,纵得胜,亦是惨胜如败。

    然若一统天下,定鼎江山。由蓟王发起。则传檄可定也。不战而屈人之兵,何其易耳。

    于天下而言,曹操血战得胜,不若蓟王顺势而为。

    此便是董卓所问,忠于甄都天子,忠于天下乎?

    毕竟,天下三分。董侯不过三分之一。

    不料董重,竟能窥破。

    蓟王笑问:“董骠骑,何人说之?”

    董重一笑咧嘴:“乃出太皇。”

    能有此远瞩高瞻,放眼天下,言家国大事,利弊得失。必位极人臣之上。

    此言既出董太皇,则另当别论。不以大逆论处。

    论及大统,太皇居首。位尊天子上。何来大逆。董重不过代主宣诏耳。

    见蓟王无言。董重又咬牙道:“太皇还言,朝臣相争,君王得安。”

    蓟王一声长叹:“太皇之意,孤已尽知。”

    一言蔽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前,维持现状,便是上上之策。

    话说,二宫太皇,客居西宫。蓟王宫一里之回。与蓟王不过咫尺之间。谓“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此等剖心之言,董太皇断难启齿于蓟王当面。于是借侄董重之口,说于蓟王座前。

    不愧汉家帝后。只需不贪残放滥,裹挟私欲无度。皆有明主之见。

    譬如甘后。自嫁入蓟王家,脱胎换骨,宛若新生。与先前,云泥之别。然为求自保,无所不用其极。亦是人性使然。生死关头。又有几人,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遥想当年,金水质玉,霞楼撤梯,濯龙同舟,千里投怀。皆是求生手段。

    身逢危难,投死全节。当阳托孤,才是盖棺定论。故王太后言:敬你死中求活,大节不夺。可谓道疚后半生矣。

    甘后投井。可比蓟王命馆中女婢,暗调毒瓶。梁习浑然未觉,慷慨赴死。便是终君事,尽臣节。饮鸩与否,乃忠臣之事。死与不死,是明主之为。

    蓟国朝堂,灵辉大殿。百官忠言逆耳,蓟王从谏如流。此亦是,君臣之道也。

    送走董重。蓟王一时感慨万千。

    二宫太皇之事,宜早不宜迟。

    南宫,凤梧馆。

    “舞阳君何在?”何妃得报,急忙赶来。

    馆中宫婢,伏地答曰:“回禀何妃,舞阳君,留书自去。不知所踪。”

    “留书何在。”何妃急问。

    “留书在此。”宫婢遂上呈书信。

    何妃细观,正是舞阳君笔迹。从头至尾,一气看完。这才稍得心安。稳住心神,已有定计:“舞阳君无碍,馆中不可多言。”

    “喏。”官婢如临大赦。

    何妃自去,赴甘后所居发越殿。

    “拜见甘后。”

    “小妹免礼。”甘后雍容华贵,仙姿绝艳。自逃出火海,母子双全。如愿嫁入蓟王家门,备受宠溺。逢休沐,行上食礼。与王同眠。珠胎暗结,水到渠成。

    “舞阳君留书出宫,不知所终。”何妃言道。

    “留书何在?”毕竟母女连心。甘后急问。

    “手书在此。”何妃转呈书信。

    细观之后,甘后一声叹:“舞阳君此去,必与夫君同行。欲登瑶池墉宫,拜王母门下。”

    无怪何妃言,不知所终。

    《国语越语》:“(范蠡)遂乘轻舟,以浮於五湖,莫知其所终极。”

    云游四方,埋骨他乡。不知归宿也。

    见甘后无言。何妃轻声发问:“舞阳君,何以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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