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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再无归期

    “是真是伪,皆看蓟王如何决断。”吕布言道。

    安素欣然点头:“兄长所言极是。窃以为,有合肥侯自立在先。若再行废立之事,必令天下哗然。岂能一而再,冒天下之大不韪。长此以往,人臣废立君王,相沿成劣习。乃至纲常不继,朝政无存。无君无父,亦非蓟王所愿。”

    安素果知蓟王心忧。

    蓟王不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怕首开先河,乃至相沿成习。后世权臣,纷纷仿效。稍有不如意,便轻言废帝。久而久之,将九五之尊,视如无物。将帝位传承,视若儿戏。失去了礼法赋予的无上权威,整个封建秩序,由上而下,轰然崩塌。其后果,不堪设想。

    封建秩序,是封建时代,生产关系的集中体现。其表征为“天授皇权”,金字塔式的上层建筑。若上层建筑崩塌,生产关系及利益链条(输送),随之崩溃。再无法匹配生产力。累及整个封建时代的倒退。生产力随之骤降,必然导致剩余产出(价值)的日益匮乏。

    首当其冲,人多粥少,三餐不继。饥寒起盗心。于是天下揭竿,群盗蜂起。杀丁减口,诸侯混战。内乱无休,必生外患。天灾人祸,内忧外患之下。最后便是整个文明的劣化,甚至灭绝。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与生产力相匹配的生产关系的总和,便唤做“秩序”。

    打破秩序,必然打破原有生产关系。就时下而言,正有二股新兴势力,蠢蠢欲动。各自孕育着有别以往的新型生产关系。或称之为“新秩序”。

    首当其冲,乃是以蓟国为代表的《圩田制》。其次,便是以豪强大姓为代表的《垄断制》。

    《圩田制》,产生新的上层建筑称之为“爵民”。《垄断制》,产生的上层新建筑称之为“门阀”。

    若化繁为简,单就“人口等同于生产力”的封建时代而言。

    门阀显然有悖于生产力的发展(无法最大程度发挥人口的优势)。其产生,意味着封建时代的倒退。因为被大量豢养的人口,及过度集中的土地,再无法相互匹配。

    这一点,毋庸置疑。

    于是从生产力的角度而言,自汉以后,华夏封建文明,便一直在退化。

    汉化、胡化,反复交替上演。实质而言,皆是重构封建生产关系的尝试。其过程,当真惨不忍睹。

    无论如何。提高和发展生产力,皆是历代皇朝,当务之急。

    一言蔽之,“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简而言之,得食一日三餐,无人愿提头造反。

    言归正传。

    萧规曹随,上行下效。蓟王威信天下,众望所归。一举一动,众目睽睽。若只求个人利益,何须改名刘备。闷声发大财,岂不更好。

    没有历史的担当,何必做时代的弄潮儿。

    闻安素一席话,吕布豁然开朗。自回宫复命不提。

    安素送别吕布,亦出家门。入白马寺,与高僧康巨相见。商讨护送事宜。

    话说,永平十一年(68年),明帝敕令在洛阳西雍门外,三里御道北,兴建僧院。为纪念白马驮经,取名“白马寺”。至此,凡高僧入汉,皆奔此来。白马寺有华夏佛教的“祖庭”及“释源”之称,足见一斑。自建成之日起,便是华夏仙门“眼中钉,肉中刺”。乃至灵帝专修四百尺千秋观,以为平衡之策。

    安素名义上,乃安世高之女。不知不觉间,成佛门代言。嫁入蓟王家,于佛亦大有裨益。不求蓟王皈依我佛。只需潜移默化,结好中夏新主,亦是立足中夏,长远之谋。

    诸夏仙门,又何尝不是如此。利益利益,先利而后益。

    南宫,玉堂殿。

    闻董太皇赐婚蓟王。以党魁为首,党人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上疏一日案满。

    少帝逐个翻阅,心情极佳。

    奈何事关蓟王,少帝反下诏训诫,不可无端构陷宗室重臣。党魁坦然受之。

    君臣之间,一唱一和。关系更进一步。正如先前张让、赵忠,二书朱雀阙。为少帝鸣不平。少帝又岂能心中无觉。

    “众人拾柴火焰高”。若能将党人收为己用。帝位倍加稳固。

    “陛下,夜已深,且安寝。”史夫人劝道。

    “也好。”少帝放下书卷,随口问道:“宫中可有不轨。”

    “未有不轨。”史夫人答曰:“蓟王婚期在即,自无人滋事。陛下安心。”

    “确是如此。”少帝轻轻颔首,跟着话锋一转:“命卫将军严守宫闱,切莫有失。”

    “妾,谨记。”史夫人柔声答曰。

    洛阳八关之内,只需蓟王无废立之意,少帝自当稳坐大位。

    三日后便是送嫁之期。

    世人皆以为,董太皇卖官鬻爵,自纳金钱,盈满堂室。实则不然。何进攻打二宫时,何府死士火烧永乐宫。熊熊烈火,熔金化铜。铜钱成铜砣。悉数凿运钱堡,兑换成四出五铢,存入赀库。永乐宫虽关门闭户,却早已十室九空。董太皇弃之不惜。

    饶是如此。累日来,亦不时挑灯巡视各殿。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

    本以为当终老于此。岂料变生肘腋,不得不出宫辟祸。河间旧宅,已毁于王芬之乱。此去投奔蓟王,当如何自处。蓟王又如何以待。董太皇一时心乱如麻。

    见董太皇久久不语。

    永乐太仆封谞,身后进言道:“董侯贵为勃海王。传闻蓟王早在数年前,便命人重修勃海王宫。勃海相徐璆,亦有贤名。事若不济,暂居勃海王宫,终归有所依。”

    “朕,亦如此想。”董太皇一声叹息:“并非不舍洛阳富贵。只是来去间,已悠悠二十载。老将至矣。‘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cuī)’。岁月一去,不复返矣。”

    闻此言,封谞竟不由拭泪。以己度人,封谞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日中天十常侍,如今硕果仅存。只剩四人。老将至矣。待随太皇北上,恐再无归期。

    便在此时,忽闻太皇言道:“若江山终归于蓟。此去河北,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也。”

    封谞拭泪言道:“蓟王并无二心。太皇当可安心。”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董太皇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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