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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追本溯源

    嫡母相对于嫡子而言。

    若以此论处,陛下两位皇子,皆庶出。何后母凭子贵。今虽为正宫之主,却仍改不掉皇长子的庶出身份。

    只因出生之日,身份已定。

    皇长子辩出生时,正宫乃是宋皇后。皇次子协出生时,正宫又换成何皇后。

    于是,两位皇子,皆是庶出。

    试想。若不从窦太后处追本溯源。而只论何后。何后又岂甘心舍弃亲生皇长子,而扶立皇次子。正因窦太后乃如假包换的陛下嫡母,亦是两位皇子的嫡祖母。故从“根上”论起,方能占尽法礼义理。

    亦正如董太后内心所知。窦太后一句,抵她千言万语。

    换言之。若是窦太后口出,‘立贵子为帝’。群臣当无异议。

    所谓“位卑而言轻”。若要窦太后“位尊而言重”。必然要令其重拾声势。此,亦是陛下所愿。正因看到这点,程璜才悍然置身事内。卷入内宫夺权争斗。不可谓眼光毒辣,老而弥坚。

    话说。自窦大将军身死族灭,窦太后被以王甫、曹节为首的大宦官嫉恨,遭禁锢多年。窦氏外戚被诛灭,宦官因此得势,权倾天下。此时,宦官内部亦勾心斗角,相爱相杀。王甫被程璜借二婿之刀所诛,曹节又杀程璜二婿,将其排挤出宫。独揽大权。老一辈宦官因而凋零。乃至以张让、赵忠为首的中生代宦官崛起。称“十常侍”。

    眼看大权旁落,曹节又与程璜,冰释前嫌,再次联手,反杀“十常侍”。

    汉末,河间生二帝。以至于范晔亦在《后汉书》中赞道:“河间多福。”

    永康元年(167年)冬十二月,先帝崩。大权在握的窦太后,与大将军窦武合谋,遴选新帝。

    时有八人与会:大将军窦武,其子及二侄,袁逢,太尉周景,河间王裔、侍御史刘儵,及大宦官曹节。

    众人合议,新帝须从章帝后裔中遴选。因章帝一系乃“嫡系宗支”。刘儵遂荐解犊亭侯刘宏,一名不见经传,连河间都未曾出过,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拮据度日的小亭侯。

    窦大将军力排众议,遂立刘宏为帝,由窦太后“垂帘监国”。

    各派人等,因拥帝之功,俱得封赏。刘儵因与陛下同出河间,且又因推荐有功而倍受宠信。因此招来宦官妒恨。大宦官侯览,恐刘儵与窦武联手铲除异己,寻机奏请,刘儵出为泰山太守。却在其赴任途中,派人刺杀。陛下念及刘儵无辜丧命,遂命刘儵之弟,刘合为司徒。本想缓宦官、外戚及党人之间的矛盾。

    此时,窦武被诛,党人遭锢。宦官一家独大。为争大权,程璜便暗中牵线,令其二婿刘合、阳球与陈球、刘纳等人结谋。联合参奏王甫及其党羽,乃至其皆下狱拷打致死。此事,反被大长秋曹节抓住把柄。又伙同宦官齐向灵帝哭诉,并逼迫程璜,反诬四人“谋议不轨”。灵帝大怒,将四人下狱,亦拷打致死。

    此为光和二年。

    历史上的此年间,窦氏外戚满门被诛,王甫、侯览、管霸等擅权大宦官,先后身死,曹节亦于转年病死。

    再无掣肘的陛下,忽然间乾纲独断,大权独揽。

    此时,若陛下真有“中兴”之念,当可放手施为。新政所出,必有新气象。奈何却“乱而不损”,重用以张让、赵忠为首的中生代宦官。待何后一门崛起,又重蹈前朝宦官、外戚不死不休的覆辙。

    前世种种,过眼云烟。再追究已无意义。

    然甄选新帝时,各方势力激烈角逐,达成共识的唯一条件:“嫡系宗支”。却可见一斑。

    陛下之所以能继位,正因是“嫡系宗支”。

    所以,陛下内心深处,有“立嫡”的自我情节与义理支撑。

    事实也是如此。

    中平六年(189年),陛下病危。于病榻之上,将皇次子托孤上军校尉蹇硕。丙辰,崩于嘉德殿。蹇硕时在皇宫,想先杀何进,再立次子为帝。便遣人接何进入宫,诈称有要事相商。何进不疑有他,即刻乘车前往。不料蹇硕司马潘隐与何进早有交谊,在迎接时用眼神示意。何进心领神会,驰车抄近道返回麾下军营,率军进驻各郡国在京城官邸,托言有病,不再进宫。乃至功亏一篑。

    试想,便是蹇硕亦险些得手。

    蓟王比蹇硕如何?

    天下皆将信将疑。陛下是否真有废长立幼之心,还只不过是一时情绪所致。

    然陛下之心,刘备又岂能不知。

    蓟国六谋主,亦深信不疑。

    正因蓟王乃托孤重臣不二之选。陛下才百般荣宠。

    蓟王乃天下豪杰,长情之人。身受陛下厚恩,又岂能不披肝沥胆,报效新帝。

    大将军何进曾言,小妹嫁之无用。亦是一针见血。天下公义,又岂容得儿女私情。然拥有天生女性视角的何后,却看得更为清楚。正因蓟王乃是豪杰,恩怨拎清,爱恨分明。才从软肋入手,动之以情。

    如何后所言。即便事败,有何氏王妃在侧,蓟王亦不会对何氏一门痛下杀手。

    只身回宫时,程夫人满面春风。

    入宫门时,遥看南宫云台,不由浮想联翩。

    此时此刻。黄门令左丰,正引年后将将病愈入宫的中常侍吕强,登云台殿,拜见窦太后。

    “吕常侍沉疴初愈,便登台来见,朕心甚慰。”

    “太后相唤,老奴岂敢怠慢。便是宿疾在身,亦当前来拜见。”吕强答道。

    “若非要事,又岂能劳烦吕常侍。”窦太后开门见山:“只因有一事,需劳烦吕常侍相助。”

    “请太后明示。”吕强再拜。

    “朕已许程璜‘长乐少府’一职。”窦太后语出惊人。

    吕强心悸之于,亦思绪急转:“太后何故启用程璜。”

    “无它,宫中已无人可用。”窦太后颇多风轻云淡:“自窦大将军满门伏诛,朕不过孤家寡人,垂垂将死一老妪耳。趁还有些余寿,乃为陛下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尽嫡母之义。”

    吕强这便醒悟:“太后欲以程璜,制衡十常侍否。”

    “然也。”窦太后索性言明:“十常侍祸乱朝政,荼毒天下,为祸甚烈。时人无不切齿生恨,欲除之而后快。前有徐奉,后有段珪,再有张让、赵忠,陛下身边近臣,竟与黄巾反贼暗通曲款。如此无君无父,弃国弃主,阴怀叵测,十恶不赦之徒。朕有生之年,势要铲除,以清君侧。”

    说完,窦太后忽降下语调,娓娓道来:“朕此生已无牵无挂。前事恩怨也早已入土。然,窦大将军曾被天下有识之士尊为‘三君’,朕既为窦氏之女,当谨遵大将军之遗志,了此残生,为大汉国祚略尽绵薄之力。”

    闻窦太后一席肺腑之言,素怀忠烈的吕强不禁肃容下拜:“老奴,定不负(窦)太后所托。”

    吕强省“窦”字。其中深意,窦太后又岂能不知。

    追本溯源,她才是我大汉名正言顺的“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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