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分卷(9)
萧彧摆手:不是,我打算自己做点纸。他在附近见到不少构树和木芙蓉,它们的树皮是不错的造纸原料。
郎君还会做纸?裴凛之发现自己对萧彧的想法真的不能再有任何吃惊的表情,因为就没有他不想自己动手做的。他钦佩的同时,又止不住心疼,这些事本来不需郎君亲自过问的。
不会,但原理不就那样嘛,我想试一试。到时候还要你来帮我的忙。萧彧真的想结束用树叶上厕所的日子。还有人用厕筹(竹木片)解决,这萧彧完全接受不来,还不如树叶呢,好在崖州四季如春,树叶常年不凋零,但树叶哪有纸好呢。
好。裴凛之满口答应。
第11章 兔毛被
鸡叫三声,裴凛之已经练完了一整套剑法。他收了剑,长吁一口气,抹掉下巴上的汗珠,准备去井边打水洗脸,却发现吉海已经打好水等在一旁了。
裴郎君,水已经打好了。吉海恭敬地说。
裴凛之在盆里洗了一把脸,拿过竹竿上晾着的帕子擦了一下,拿起他放在走廊上的弓和箭囊,转身朝外走去,整个过程一句话也没有。
吉海抬脚跟上,裴凛之回头瞥他一眼:我去打猎,你是想惊走我的猎物吗?
吉海便收住了脚步,目送裴凛之离开。
天色微明,萧彧也起来了,晚上黑灯瞎火,连书也没有,除了睡觉别的都不能干,天一黑就睡觉,天刚亮就醒了,倒是真正做到了早睡早起。
秋意正浓,天气凉爽,空气中传来木芙蓉的香气。院子里传来劈啪的声音,萧彧扭头一看,是吉海在砍柴,他将前两天盖瓦顶留下来的一些废弃木柴劈了,堆码在侧檐下。
吉海又这么早,他答应你没?萧彧知道吉海一直在跟裴凛之求师。
吉海摇摇头。
萧彧笑着说:凛之还在考验你的耐性呢,以后肯定会教你的。
吉海点点头,依旧没说话。
萧彧开始做广播体操,吉海惊讶地看着他伸腰扭胯的动作。
萧彧笑了:这是五禽戏,强身健体的。不过不是凛之的武功,打架用不上,你想不想学?
吉海非常坚定地摇头,萧彧哈哈笑起来,继续做操,又在院子里蹦跳一下。他的身量不算高,大概一米七出头的样子,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除了饮食要有营养,还要适当运动一下才行。他希望能再长一点,至少不要抬头去看裴凛之,那家伙实在长得太高了,萧彧怀疑他有一米九。
稍晚点鱼儿也起来了,小姑娘非常自觉地去生火做朝食,除了掌勺做菜,灶间的事都是他们兄妹包了。
运动完,萧彧将昨日村民们送的青蟹洗净了,做了个生滚蟹粥。这个时节正是公蟹膏肥的时候,用来煮粥别提多鲜美了。昨日随份子的村民还送了不少鱼虾来,但是鲜鱼虾不能保存,都让萧彧安排现做给大家吃了,只留了一些大青蟹。
不知道裴凛之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没等他,只是将他的那份盛出来单放在锅中保温。用完朝食,萧彧便带着吉海和鱼儿出门去砍树剥树皮。
构树的生长速度非常快,几年就能成材,繁殖能力也特别强,数年时间便能成林,木芙蓉也是一长就一大丛,砍起来完全不心疼。萧彧便拣手臂粗细的砍,太粗了砍起来费劲,太细了树皮太少,剥起来费事。
他和吉海轮流砍树,鱼儿就负责给剥树皮。没多久,萧彧砍得手臂都酸麻了,挥不动柴刀,吉海便包揽了砍树的任务。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怎么有使不完的劲,可能是从小就锻炼的缘故,也可能是天生神力,是块练武的料子,不知道裴凛之为什么还不答应教他。
这是裴凛之自己决定的,萧彧也不过问,他那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三人忙了一上午,终于弄了一捆树皮。吉鱼儿好奇地问:郎君,你说的纸长什么样?树皮带回去就能做成纸了吗?
萧彧说:还早呢,回去之后还有活要干。还得把树皮的外层剥干净。这个工作量比砍树还大,虽然不费力气,但是特别费时间。他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得无处安置,就慢慢弄吧。
回来的路上,萧彧又发现了一大片棕榈林。棕榈树可是好东西啊,它的果实可以榨油,叶子可以做扇子、编绳子,叶子底部的棕片可以做蓑衣、床垫。既然给他看到了,当然就不能放过了。
吉海见他要砍棕榈叶,便问:郎君要编渔网?
萧彧愣了一下:渔网也是用棕榈叶子做的?他还真没有注意到村民们的渔网。
对呀,这个叶子特别有力,我们都是用它来编渔网的。鱼儿说。
萧彧笑了:我们不做渔网,弄点回去,我有别的用途。
萧彧和吉海一齐动手,剥了一二十片棕叶下来。萧彧犹觉不够,这点最多只能做一件蓑衣,但他们也搬不动更多了,只好作罢,改日叫裴凛之来帮忙,他力气大。
他们收获满满回到家中,裴凛之已经回来了,正在剥兔皮。见萧彧和鱼儿抬着一大捆棕榈叶子,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过来帮忙。
前一刻萧彧还觉得这玩意儿勒得手疼,下一刻便觉得手上一轻,力道完全被卸走了,裴凛之单手提着棕榈叶,问:这也是造纸用的?
萧彧摆手:不是,造纸的在吉海那儿,我这是做蓑衣的,以后就不怕下雨了。我还想做几张棕垫,这样床板就不那么硬了,冬天还能御寒。
裴凛之看着手里的树叶,不禁哑然失笑,他家殿下到了崖州,就变得特别能干,什么都能因地制宜,最大限度利用资源。
萧彧喝了一口水,说:这点当然不够,明日你帮我多采点回来,最好挖几棵树苗栽种在院子里,以后包粽子、做扇子都用得上。
裴凛之笑意更深了:好,午后便能去。
萧彧问:朝饭吃了吗?在锅里温着,你回来时冷了没有?
已经吃了,尚有余温。裴凛之放下棕榈树叶,继续干活。
萧彧看见兔子:中午又能炒兔肉吃了。
嗯,等我把皮剥下来。裴凛之说。
萧彧说:家里的皮子都能缝一床被子了吧。
裴凛之说:不急,我想再猎几张兔皮,给郎君做一张兔皮被子,不掺杂其他皮毛。
萧彧笑了:好。不过那些皮子是不是还要处理一下,都太硬了。
皮毛还需要再鞣制,抹上油反复敲打,就能变软。裴凛之终于找到他家殿下不会的事了。
原来是这样,那就用椰子油吧,别的油味道太大了。他知道动物皮毛做被子肯定会有味道,所以他选了一个还能接受的味道。
听郎君的。
造纸是一件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繁琐的事,光给树皮去外皮就费了一日功夫,因为不去外皮不仅影响纸的颜色,也影响纸的质量。
萧彧将收拾好的树皮扔在水里泡上十天半月,这事就算暂告一段落了。他深切体会到造纸是个麻烦事儿,光靠自己肯定是不行的,想要很多纸,必须要请专人来做才行。
这事萧彧犯了难,因为他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不担心烧石灰的技术外传,因为石灰重,运输不便,只能在本地生产,本地销售,且获利有限。
但造纸就不一样了,民间的纸张为何如此稀缺,除了成本高之外,便是业内严控技术外流。萧彧也想靠造纸赚点钱,毕竟轻便的纸张可以作为商品销往内陆,甚至还能销往海外,换取自己需要的物资。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古人喜欢买奴仆来干活了,买来的奴仆是自家人,不担心他们另起炉灶,日后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但作为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信奉人人平等的现代文明人,萧彧实在无法接受人口买卖。
考虑许久,萧彧决定采用师徒制,古代师徒制非常严格,学徒数年出师,徒弟需要为师父服务一定年限才能另起炉灶,这算是学技术交的学费吧。
这事在萧彧心里只是个想法,还未付诸行动,因为自己的第一张纸都还没造出来呢,办作坊什么的言之尚早。
接下来,裴凛之每天都是晨间出门狩猎,回来处理皮毛、鞣制皮毛,他要赶在天气变冷之前为萧彧做好一张兔毛被。
家里的野味多得吃不了,送了一些给左邻右舍,依旧还有剩余。萧彧把吃不了的肉腌制风干起来,留着慢慢吃。说起来有些罪过,为了做被子,山上不少兔子都遭了殃,但这好比兔子吃草、狼吃兔子一样,都是为了生存,没有谁对谁错。
萧彧一直在编制棕垫,蓑衣先放一边,毕竟春天还远,冬天马上就要来了,总之,先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裴凛之终于攒够了兔皮,拿去找孟家娘子帮忙,让她将兔皮缝缀起来。这事鱼儿其实也能做,但她的手红实在太粗糙,达不到裴凛之的标准。
孟家娘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兔皮,她摸着柔软的兔皮,艳羡地说:用这个做被褥就不用担心冬日受冻了。
裴凛之说:烦请孟娘子帮我缝好被子,这多余的两张兔皮送给思源做件小袄。
孟家娘子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裴郎君和萧郎君对我家恩重如山,我这只是帮点小忙,怎能收你的东西。
裴凛之说:请孟娘子收下吧。过几日我还要送一些皮毛过来请孟娘子缝被子和袄子,需要麻烦你的地方还多。冬日天寒,孩子体弱,就算是我们郎君对孩子的爱护和体恤吧。
孟娘子感动得无以言表,她双手合十:二位郎君真是大慈大悲的菩萨转世。
裴凛之给萧彧做被褥的兔皮主要都是灰色和黑色的,没用白兔毛,因为白色不耐脏。但他也猎了一些白兔,准备给萧彧缝一件袄子。
兔皮被子刚缝好,今冬第一波寒潮就来了。且来势汹汹,一向晴朗温暖的崖州一夜之间便寒风凛冽,阴雨绵绵,给崖州百姓杀了个措手不及。人们不能适应这种温差,很多人都感染了风寒。
萧彧也中招了,打喷嚏淌清涕,喉咙肿痛,鱼儿也发热了,幸而裴凛之和吉海安然无恙。裴凛之用新制的兔毛被裹住萧彧,将他按在床上:郎君躺着歇息,不要起来,当心风寒加重。
兔毛真温暖,萧彧看着衣着单薄的裴凛之:凛之你冷不冷?
我不畏冷。
萧彧不相信地伸手摸摸他的手,果然暖烘烘的,他说:你将羊皮披上。
我不用,羊皮已经给鱼儿盖上了。我现在就送兔皮去孟家,叫孟娘子给你缝一件袄子。裴凛之说。
萧彧缩在兔毛被里:我暂且不用,你给吉海和鱼儿先缝,他们小,身体扛不住。
裴凛之皱眉看着他:你就扛得住?为何还感染风寒了?
萧彧一时语塞。裴凛之给他掖了掖被子: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萧彧又吩咐他:你用生姜和葱白熬一锅水,咱们都喝一点,可以驱寒发汗。
裴凛之点点头,转身走了,他其实有点不太明白殿下怎么又会医术了,最好不问,一问肯定又是书上看来的。
天黑之后,裴凛之掌灯过来,伸手摸摸萧彧的额头,确信他没发热,便道:郎君早点歇息,晚上盖好被子。
萧彧问:吉海和鱼儿晚上盖什么?他说要做羽绒被的,但是鸡鸭毛完全不够,根本没做起来。
他们盖了两张羊皮。那羊皮本是裴凛之给自己缝被子的。
那你晚上盖什么?
裴凛之说:还有几块狐皮。
萧彧说:那不是还没缝吗?狐皮太小,不如我们一起挤挤吧,这被子够大。
裴凛之看着萧彧,过了一会儿才点头:好。
第12章 承诺
这不是两人头一回一起睡,上回刮飓风,萧彧就跟裴凛之一起睡的。不过那时天热,两人离得远,也不盖一床被子,没这么亲密。
裴凛之并没有如萧彧想的那样睡另一头,而是拉开被子,直接挨着他躺下了。萧彧只觉得一股热烘烘的气息传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往里靠,想跟裴凛之保持点距离。
裴凛之揽住萧彧的肩不让他动:郎君,被子不大,别离我太远,容易着凉。
萧彧只好不再动,鼻端除了兔毛被上传来的椰香味,还有裴凛之身上的味道,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总之还挺清爽,还好,不是个臭男人。
萧彧爱干净,又身在崖州这样暖和的地方,每日一澡是基本,若太热两三个都有可能。裴凛之也爱洁,每日都冲洗得干干净净。
萧彧打了个哈欠,侧过身,背朝裴凛之,准备入睡。这个时间最多晚上七点多,这要是在现代社会,婴儿尚且都没睡得这么早,但萧彧的生物钟已经形成,睡着完全没有压力。
裴凛之安静地躺了片刻,突然说:好久没同郎君同衾而眠了。
萧彧睁开眼:嗯?
裴凛之继续说:郎君还记得幼时吗?你自小独居东宫,陛下与娘娘却不知你怕黑。我去之后才发现你总是躲在被窝里悄悄流泪,枕头都是潮的,便主动要求留下来陪你。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兴奋得从榻上滚了下去,可把我吓死了。你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哭,自己爬上床,还让我不要同内侍说。他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萧彧眨眨眼,努力回想,确有这么回事:嗨,往事不堪回首。
裴凛之缓缓道:于郎君来讲是不堪回首之事,却是凛之心中珍贵的记忆。
萧彧愣了一下,也许正是当年那个孤独无依的小小稚童牵动了裴凛之的心,所以他才愿意舍弃一切追随吧,便说:谢谢凛之多年的陪伴和照顾。
裴凛之抬手摸摸萧彧的发顶:凛之只盼郎君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要生分了凛之就行。
萧彧躺平,抓住裴凛之的手:凛之待我的情谊世上无人能及,你是这世上我最信赖的人。这是实话,唯有裴凛之待他全心全意,而自己能完全相信并且依靠的,也只有他。
裴凛之听见这话,内心某些不确定的东西终于放下了,他满足地说:此生能伴郎君左右,虽死无憾。
萧彧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便说:我不要你死,我们都要活着,还要活得好好的。
好。裴凛之爽快地应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