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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咳咳咳……”

    雷临歧站在山顶,用几块石头压住地舆图,一面拿着准绳和远矩测量,一面咳嗽。

    今天早上他就觉得头重脚轻、鼻塞喉咙痛,看样子是染上风寒了。而侍书居然一点事都没有,难道他比她还要不济?

    侍书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揉了揉发酸、发痛的双腿,这脚痛得比昨天更加厉害了,还好已经到了目的地,不用再走了。

    “还在咳呀?”她有点担心地问:“没有好一点吗?”

    “托你的福,咳……咳……”

    “你还真是容易生病。”她摇摇头,一跛一跛地走到他旁边去,“要不要我帮忙?”

    “咳……不用。”唉,他男人的尊严呀,荡然无存。

    “你跟我说怎么做,我们一起做完,说不定可以提早下山,否则你要是越病越沉,甚至病死了,那我一个人怎么下山?”

    他瞪了她一眼,“死不了的,要病死也没那么容易,被你气死还快一点。”

    “老是说我气你,我好心要帮忙,你还这样呕我,到底谁气谁呀?”她朝他不满地吼道。

    他揉了揉耳朵,“小声点,我头痛!”她还嫌他脑袋里嗡嗡的声音不够多吗?

    为了怕她加重他的病情,他决定给她一些工作,“好吧,你磨墨帮我记些数字。”

    “没问题。”有事做就好。

    接下来她依言磨完了墨,并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铺开了纸。

    “矩勾高六,咳咳……”

    她提笔写了下来。

    “下股九尺……一寸。矩上三丈,入矩股八尺五寸。”

    侍书听他断断续续地将测量的数字给写下来,这才明白他在利用勾股术算高低差,“喂!算筹在哪里?”

    雷临歧回过头来,“做什么?”

    “我帮你算,这样比较快一点。”

    他看了她一下,点点头道:“在竹盒子里,你真会算?”

    “度高者重表、测深者累矩。你说我会不会?”她反问回去,将算筹拿了出来。

    果然是个聪明的姑娘,他真想知道她有什么是不会的。

    两个人忙了一整天,直到天色快暗了才左一个、右一个地靠着石头坐了下来。

    “我脑袋里都是数字。”她叫了一声,“累死人了!”

    他无力地看了她一眼,他比她还惨,脑袋里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你没事吧?脸好红呢!”

    雷临歧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烧,歇一会应该就会好一点。”他有些疲累地闭上眼睛,真不想给她看见自己这副窝囊的样子。

    待他醒过来的时候,侍书已经生好了火,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

    她有点担心的蹲在他身前,“还是很不舒服吗?”

    “还好。”

    她将干粮递给他,“吃一些吧。”

    他咳了几声,“不用了。”他哪有食欲,而且也没力气啃那又干又硬的干粮。

    “吃这个好不好?”她放下干粮,拿过一小篮鲜红的枣子来,“红枣很好的,可以润心肺、止咳、养胃健脾,还可以益气壮神,吃一点好不好?”

    “哪来的枣子?”

    “我早上看见一丛酸枣树,所以想去摘一些来吃,没想到里面居然杂生着一丛红枣。”她笑着说:“你运气真好,否则就只有酸枣可吃了。”

    “脚不痛了吗?”早上经过的那丛酸枣树,离这里有好大一段路!天黑、路又崎岖,她这样出去乱走,居然还能平安无恙的回来,真是命大。

    “痛呀!刚刚又摔了一跤,膝盖都跌破了。”她拉起裙子来,露出底下的灯笼裤,膝盖的地方果然破了,还渗着血。

    “谁叫你去摘这个鬼枣子的?”看见她跌破了膝盖,他的火气莫名其妙的冒了上来,“我有说我要吃吗?没摔死算你运气好。”

    “你讲不讲理呀!”她瞪大了眼睛,“我是看你病得可怜,什么都吃不下,这才摸黑又摔跤的去摘,你居然这么不领情!”

    “我有拜托你吗?少自作多情、多管闲事。”什么叫他病得可怜?他才不需要她来可怜他。

    “你太不讲理了。”她把一篮的枣子往地上一摔,“我的东西宁愿给狗吃也不给你吃。”

    什么嘛!她是一片好心好意,他居然这样糟蹋!她最怕一个人、最怕黑,好不容易克服了心里的恐惧去给他摘枣子,一路上被山风、野兽甚至鸟叫虫鸣吓了好几次,还因此摔了一大跤,结果他竟然这样对她?

    她又气又委屈,忍不住眼泪就夺眶而出,“你病死好了,我不管你了!”

    她跑得离他远远的,在另一头坐了下来,掩着脸哭个不停,“狗咬吕洞宾!不管你……死掉算了!我一个人也可以下山……”

    看她哭得可怜,雷临歧也觉得自己这顿脾气发得莫名其妙,声音软了下来。“别哭了。”

    侍书将整个身子转过去,不搭理他,仍是抽抽搭搭的哭个不停。

    雷临歧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话。他突然觉得这一夜,会相当的漫长而难熬。

    “干什么?”侍书没好气地说着,一脸想将房门关起来的样子。

    他们在山上待的时间比雷临歧预期的还久一些,一共待了九天多。从那天他凶她以后,她就不再主动跟他说话,但她还是帮忙他记录和算数。

    而他也不多跟她说话,甚至连想道歉的样子都没有,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僵持到下山,住进了客栈。

    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来找她干嘛?

    “给你。”他从行囊里拿出了一包东西,看样子是怕弄湿了。

    “我不要你的东西。”

    他却径自拉起她的手,硬将东西塞在她手里,“你可以丢掉、烧掉,随便你,反正没什么意义!”一说完,他就进了她隔壁的房间。

    侍书狐疑的盯着那包东西,拿起来很轻没什么分量,会是什么呢?她疑惑的进了房,将东西放在桌上,直盯着它看。

    “到底是什么?”她一下拿着想拆,却又放回桌上去,如此反复数次,自己都觉得可笑。

    终于,好奇心战胜了骄傲,她打开了油布包,里面是几张纸,上面隐约有着笔墨的痕迹。

    她算了算,一共有八张,每一张都折得好好的。她有些迷惑了,难道他不好意思当面跟她道歉,所以写了一封文情并茂的信来求她原谅?

    怎么可能?他是雷临歧耶,怎么可能这么感性?

    她摊开其中一张纸来看,印入眼帘的是他修长而整齐的字迹,由于这两年来替老夫人念信,她一眼就能认出。

    他写了荆轲刺秦王,在易水与燕太子一别的潇洒和激昂;再摊开一张,写项羽的垓下被围、四面楚歌的奔放悲壮。

    他的文笔极好,故事不长可都相当引人入胜,侍书不知不觉的被他所描述的情节吸引住,不断往下读去。

    他一共写了八个故事。

    她想起上山的第一夜,她曾央求他每晚说故事给她听,虽然后来两人因为枣子事件闹翻了,但他显然的,还把她的话记在心里。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酸酸且痛痛的。想到他定是趁她熟睡时,一边磨墨写字,一边又怕她醒过来发现的狼狈模样,她就觉得好笑。

    难怪有时她夜半惊醒,总会看见他手忙脚乱的装睡,当时她还以为他又想玩什么花样,原来是趁着月色提笔给她说故事呢!

    从来没人这样对她,这样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过。

    她觉得好笑,可是眼眶却忍不住红了。她想到他那天嫌弃她的枣子,糟蹋她的一片好心,她一怒之下摔了篮子,枣子滚了一地,可是早上起来却一颗都没看见,她还觉得奇怪,枣子到哪里去了?

    现在想想,说不定他半夜摸黑一颗颗地捡起来,再一颗颗地吃下肚去,难怪他第二天就不咳了。

    好别扭的男人!侍书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她已经不想计较他的蛮不讲理了。

    她家少爷,其实也算是个好人吧!

    “你很逍遥嘛,御史大人。”雷临歧站在临水的榭船上,看着池上疏落有致的莲荷,有一点讽刺的道。

    “我也没办法呀。”余抒怀摇着扇子,潇洒地说:“人家也是好意一片,不住白不住。”

    江州首富这么的热情好客,怎么样都要招待他这个御史大人到他的园子里做客,他怎么好拒绝呢?

    “如此逍遥快活,正事恐怕都忘光了吧?”

    “我怎么敢忘呢?”他笑着斟了一杯茶,“坐嘛,别老是站着,来尝尝这黄山的云雾茶,你在京里没喝过这种奇巧带香味的茶吧?”

    雷临歧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御史大人,你把我从客店里找来,为的就是要喝茶?”这家伙,还真的给他摆起官架子来,叫他这个“属下”来这里“见”他。

    “雷主簿,你千万别介意,我是御史台嘛,叫我去见你这说不过去吧?”偷偷摸摸的去见还成,说到公事时可就要用“传唤”的了,免得大家起疑心。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打入他们的圈子,搞坏了御史台的名声,制造出一个昏庸、糊涂,只爱钱的贪官形象,还有好色、好赌、嗜酒什么都来,他也很辛苦呢。

    两人这掩饰、代替身分的戏剧,从雷临歧回江州一路上就上演了,为的就是取信于这班不成材的官员,甚至从中收集到他们不法的证据。

    “是,不知道大人传唤下官到这,有什么指教?”

    他嘻嘻一笑,“治水这事我也不懂啦,所以我就不提了。但是我要先提醒你,如果朝廷拨下来治水的银两有短缺的话,你先别发火。”

    “我都还没上书请拨银两,你们这群人已经开始打坏主意了?”食君奉禄,还要挖空国库,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临歧,不是你上书,是我!”余抒怀用手一指鼻子,“我才是御史台,记得吗?”

    他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他的话。“查案归查案,别影响到我的进度。”

    “不会的。”他信心满满地说,“老实说,我可是帮你办妥了一件大事,看你怎么谢我。”他得意扬扬的,眼睛都笑弯了,看样子他可能真办成了件大事,才能让他如此自鸣得意、不可一世。

    “原来御史大人想跟下官邀功、讨赏。”雷临歧一脸恍然大悟地说:“难怪你一张脸都笑歪了,很得意嘛。”

    “不敢、不敢,我要邀功领赏也是跟皇上呀!”余抒怀突然压低了声音,“你猜怎么着?我可是找到临海郡主了。”

    “真的?”不太可能吧?他上山、下山不过十来天,这么短的时间能让他找到毫无消息的临海郡主?

    “那当然。”他拍了拍胸脯,“我办事,你放心!确确实实、如假包换的临海郡主,此时便在来这的路上了。”

    “你可真有信心哪。”雷临歧拿起茶来,轻啜了一口,“在哪找到她的?”

    他神秘兮兮的说:“说出来你一定不信,不如这样,你猜猜看好了。”

    可他话都还没说完,雷临歧杯子拿着,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江州临姚县还是浦知县?”

    “你怎么知道?”余抒怀讶异地问,“谁跟你说的?”

    “我随口说的,说对了吗?”

    笨抒怀,想也知道她一定在江州,十天前他们碰面时,他并没有提到关于寻找郡主的事,因此这事一定是在他上山之后才开始进行的。找人、寻获,已经起程来这,而且要到了,这中间不过经过了十天,扣掉发文寻人、上禀和往来的时间差不多要一半以上的时间,能够在三天内到达他们所在的尧中县,就一定是临姚或是浦知了。

    “没错,的确在临姚找到的。”他摇摇头,有点扫兴地说:“这样你都猜得到,真没意思。”

    “奇怪。”雷临歧微皱着眉,一副深思的模样。“她为什么要特地从望安到临姚?又为什么等皇上下令寻人时才愿意出现?”

    利阳王两年前过世,郡主失踪这件事情就很诡异了,现在她又陡然在江州出现,多少有些不合理。

    “想不透了吧?”终于有他想不到的事了。余抒怀高兴地说:“关于你的问题,我倒是有解释,你要不要听?”

    “你说,我听听看。”

    “话说两前年前利阳王过世,无依无靠的郡主变卖家产之后,便想回京寻亲。可她一个孤身弱女子,身上又没多少盘缠,一路上吃尽了苦头!可怜哪,一年前她来到临姚,盘缠用尽不得已流落街头竟又病倒了,适巧给临姚知县遇到,收她当义女带回府里养病,好不容易调养了一年,现在才好一点。”

    “太巧了。”他摇摇头,“我不相信。就说郡主在临姚养病,县令为何不上报,却等到皇上寻人才出声,你不觉得可疑吗?”

    “所以说你不会做人就是这样。”余抒怀一副教训的口吻,“人家郡主当然不好表示身份,一说出来岂不把县令吓坏了?家里住着个郡主,谁会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要不是我发文强制各州刺史、县令寻人,临姚县令苦恼得不得了,郡主也不会说出身份来。”当然,这一切都是属下跟他报告的,他可没空去临姚问县令。

    雷临歧还是摇头,“我觉得疑点很多,而且漏洞百出。第一,利阳王一过世,她为何不向望安府尹或是遥领望安的阵亲王求助,反而要舍近求远到京城去?第二,利阳王虽然只有虚衔而无实权,但好歹也是家财万贯的富贵之家,怎么可能一年之内郡主会散尽家财流落街头?第三……”

    “等等!”他一挥手,阻止了他的话,“你是说郡主是假的?”

    “我没那么说,我只是觉得可疑,或许另有隐情是我想不到的也不一定。”他只是就矛盾、不合理的地方提出怀疑而已,当然不能因为这样就说她是假冒的。

    “她干嘛要冒充郡主?要是被拆穿可是要杀头的。”余抒怀觉得不太可能,“况且皇上见过郡主,是真是假他一看就知道,谁肯冒着杀头的风险来冒充?你想太多了。”

    雷临歧横了他一眼,“你八岁时就长这一副老头子的模样吗?”

    他尴尬地笑道:“说的也是,当年郡主只有八岁,皇上现在说不定认不出来了。”

    “总之,这事先别跟皇上提,等我见过郡主再说。”

    “嘿嘿嘿……”他不好意思的笑了几声,“这个嘛,好像有点来不及了。”一有郡主的消息,他就马上派人回京通知皇上了。

    他看了他一会,然后摇摇头,“下次要干什么蠢事之前,先问过我好不好?”他真想一棒敲在他头上,看看他会不会因此清醒一点。

    “这怎么会是蠢事?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余抒怀不服气地说,“而且人家真的是临海郡主,不信你等着看好了。”

    “好,你做得很好。”他无奈地说,“多谢你了,等郡主到了之后,不要张扬,将她安置在钦差行辕,我要先见见她。”

    “不要张扬的意思是……”

    “就是别让其他人知道她的身份。”他不希望一大堆人抢着来拍马屁、奉承这个皇室娇女,那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而已。

    “呵呵呵……”余抒怀更加不好意思了,“你知道的嘛,我跟这些地方官混得可熟了,这件事……其实呢……”早就被他拿出来讲不下八百遍了,临海郡主可是他找到的呢,不说出来让大家称赞他一下,他怎么受得了!

    “余抒怀!”雷临歧觉得头痛了。“有了什么差错,我惟你是问。”

    “雷主簿,别生气,好歹我也是个御史,给点面子好不好?”能出什么差错?人家是郡主耶,巴结、奉承都来不及了,有谁会想害她?

    “面子是自己拿来丢的,不是人家不给。”他站起身来,“我还要到济川的工地去,没事的话我要先走了。”

    “晚上一起吃饭?”他殷勤地说,“刺史作东,安排在梨香楼,你一定要到。”

    “再说。”

    “就这么说定了,我再打发轿子去接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想他在这里吃香喝辣,而他却在深山啃干粮喝溪水,他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反正是刺史做东请客,他就来个借花献佛,好好的慰劳他的好兄弟。

    夕阳西下,正是凉风送爽的时刻,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的走在防溃堤上。

    雷临歧背着双手,神色凝重的看着眼前流过的川水,它看起来是那么的宁静,但却是三年一溃、一年一泛,实在是令人相当头痛的一条河。

    “济川。”他摇了摇头,低声的叹了一口气。

    “总会有办法的。”看他面有难色,似乎心里相当不痛快,侍书忍不住劝了一句。

    “是呀,总会有办法的。”他回头对她一笑,“你还没想出办法来吗?”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想了几个法子,但都不中用。你呢?”

    “跟你一样。”他难掩无奈之色,“雨季再来,水位又要涨高,这次不知道要淹到哪里,又要伤多少人命。”

    “那我们现在赶快动工呀。我们一边建新渠道,一边想办法。”情急之下,她抓住他的袖子,“人呢?为什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说要来看看情况,她还以为会看见很多人忙着搬运材料、挖掘渠道,可是这儿却冷清得紧。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我没有人力、也没有财力,更没有朝廷的支持。”

    “怎么会呢?皇上不是派你回江州治水?”怎么会没有朝廷的支持呢?

    “皇上给了我一年的假回家探亲。”看着河水,他忍不住感慨,“可是他并没有答应要整治济川。但若我可以提出整治济川的具体方案,证明济川非整不可,而且百利无一害,上早朝时说服各部大臣,或许他们就不会反对了。”

    “江州水患这么多年了,整治济川是好事,为什么他们要反对?”侍书不平地说:“那些官懂什么?你叫他们到江州来看看。”

    “他们认为只要筑堤就能防洪,开凿渠道、分流济川,都是相当耗费国库的事。其实这想法错了,济川三年一溃、一年一泛所造成的损失不见得少了。”

    “都是一些短视近利的昏官。”她愤愤的说。

    “这些都是国家的栋梁,也是朝里的主流。”他苦笑着说。

    她看着他黯然的脸,心里也有着深深的无奈,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心里有多么难过,因为他正不自觉的将她的手越握越紧。

    “你在朝里当官,很不痛快是吗?”她温柔地问着。

    “是不痛快,或许真是我不懂为官之道。”

    “如果要同流合污才叫为官之道,那我宁愿你不懂。”她越说越小声,“你……你是个好官,很抱歉我以前对你那么凶。”说到后来,她已经声若蚊鸣,不拉长耳朵根本听不见。

    “这倒是个好消息,原来我是个好官,你不说我还不晓得。”

    “是好官,可是却是个坏人!”她脸一红,“我不随便称赞人的,干嘛故意把话说得那么讽刺。”

    “很讽刺吗?”他一脸很无辜的模样,“我还以为你听不出来。”

    “雷临歧!”她微怏地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倒给我开起染坊来了!别以为你写了几个烂故事来讨好我,我就会……就会感动!我才不信这一套!”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才说那也没什么意义。”他有点不自在地续说:“我用得着讨好你吗?”

    没什么意义?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她想哭!念头一起眼眶一红,眼泪不由自主地就往下掉,她伸手想擦,却发现仍被他握着。“放开啦!没事拉人家的手干嘛!”

    “干嘛又哭了?又是哪句话惹到你了?”

    “谁哭了!是沙子跑到我眼睛里!”她转过头去,不给他看见她的眼泪那么的多。

    “那一定是颗好大的沙子。”他把她转过来,“我帮你吹一吹?”

    “不要!”她用衣袖掩着脸,不跟他的视线相对。“不要你管!”

    “我不管?那你红着眼睛回家,我娘又要说我欺负你了。”到底娘是谁的呀?老是站在侍书那一边。

    “我才不希罕跟你一起回去。”

    “那刚好顺了你的心意,我还有事走不开,待会让阿乐先带你回去。”

    “为什么?”她把手放下来,“你还有什么事?老夫人很挂念你的。”

    “临海郡主找到了,你说我需不需要留下来?”这丫头也是个怪人,嘴巴上说不希罕跟他一起回去,可是一听到他说不回去,却又急了。

    她的反应都老老实实的写在脸上,根本瞒不了人。她挂心他,理由……他还得想一想。

    “找到了?”她眨眨眼睛,“真的?我不信!”

    “我也不信。不过,她人都快到了,也不由得我不信。”他把余抒怀所说的话全部告诉她。

    侍书听完之后,眉峰轻轻拢在一起,“这怎么可能?她绝对不会是临海郡主,一定有问题。”

    雷临歧听她说得笃定,不免好奇,他虽然也对这个郡主真假有所怀疑,但没有像她这样,光听描述就全盘否定对方是临海郡主的身份。

    “她为什么绝对不会是郡主?”他发现自己居然想听听她的意见。

    “她失踪了两年,音讯全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她狐疑地说:“况且,她为什么父亲一死就急着上京?被临姚县令收留的过程也太戏剧化。”

    他听了直点头,她说的跟他怀疑的一样。

    “最重要的一点,她说她是临海郡主,她承认这个封号?如果是的话,她就绝无可能是李黛。”

    “这倒是有意思了。”他兴趣盎然地看着她,“为什么承认这个封号,反而就不是郡主?”

    侍书突然警觉到自己说得似乎太多了,连忙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这样觉得,没什么根据的。”

    “是吗?我觉得你不像是会胡乱臆测的人,你说的话一向有根据。”他听得出来她的言不由衷,他想她一定知道些什么。“我跟你提过临海郡主叫李黛吗?”

    “当然有,否则我怎么会知道?”就算他没提过也要硬说有。

    “我确定我没有。”他右手摸着下巴,上上下下的看着她,“会不会你原本的名字就叫李黛,是利阳王的独生女,当今圣上的堂妹,封号临海郡主?”

    她一听愣了一愣,好半晌后才突然爆笑出声,“天哪!你不会真的这样想吧?太好笑了,我怎么会是什么郡主?”她笑得肚子都痛了,“我如果是郡主,用得着当你雷家的丫环,受你这个少爷的气吗?”

    “是不太可能,但并非绝无可能。”

    两年攀前利阳王去世,几个月后侍书进了雷家,时间上说得过去。还有,她所拥有的种种才能,就算天资聪颖也要花时间、下苦心学,寻常的丫头能吗?

    而且,她竟知道临海郡主叫李黛,他相当确定他没有提起过。

    “好吧,我承认。”她止住了笑,认真的说:“我的确知道一些郡主的事,因为我服侍过她。”

    “怎么我不太相信你的话。”

    “真的。”她一脸正经地说:“不过当时我不知道我们老爷居然是利阳王。他死了之后,小姐不见了,大家也都四处分散,我才又被卖到雷家。”

    雷临歧点点头,“原来如此。你以前是利阳王府里的丫头。”

    “没错。”还好他信了,否则他再问下去,她可不知道要怎么掰了。

    “你还天生就是丫头命,到哪都是丫头。”他不信她,甚至还有种解释不出来的感觉,感觉她才是李黛。

    “就像你天生是少爷命一样。”她对他吐了吐舌头,“我当然也可以天生丫头命,否则谁来伺候你?”

    “我可从来没被你伺候过。”他笑了笑,“既然你那么确定她不是郡主,那真正的郡主到哪去了?”

    她耸耸肩,“谁知道,郡主她不想被人家找到一定有理由的吧。”

    “我倒挺想知道是什么理由。”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人才是李黛,那么那个即将到钦差行辕的郡主,为什么要冒充,又有什么图谋?

    “或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仰头看着他,带着些恳求的味道说:“你一定要证明她是假的,不能让她进京。”

    “既然你服侍过她,那么就让你去认她一认,是真是假很快就知道了。”他摸摸她柔软的秀发,将她那被风扬起的发丝顺到耳后去。

    “不成。”她轻轻咬着下唇,“其实我也没见过她。老爷将小姐一个人锁在大房子里,把她和所有的人都隔开来,也没有派人服侍她。我不过是帮她送饭、送东西而已,她长得什么模样,我根本不晓得。”

    “利阳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她真是李黛,那个被锁起来、被迫与人隔离的女孩,就是这个老嚷着不要一个人的侍书喽?

    “我不知道。”希望他别再追问,否则她要哭了。

    “希望有一天我能知道答案。”他一手搂过了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则默默的看着满天红橘的亮霞和流云。

    他的侍书,又哭了。

    她的脸埋在他怀里,轻声地说:“李黛从没接受过皇上的诰封,这一点只有皇上、王爷和她自己知道,别人绝对不会知道的。”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抚着她柔顺的发,心里暗叹,那你又怎么会知道?

    除非,她就是李黛,一个不肯承认自己有如此尊贵身份的固执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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