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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到家之后可以出去玩吗~”迟绪趴在驾驶座的靠椅上,两只手捏着父亲的耳朵,笑眯眯的撒着娇。(看啦又看手机版)
“这个问题,你得问你妈,也不归我管啊。”
听到他的话,迟绪乖巧的坐回去,微微偏过脑袋,刚刚还弯着的眼睛这会垂了下来,饿肚子的小奶狗一样,看着可怜又委屈,“妈——”
戴着眼镜的母亲向来唱黑脸,“别想,回家写作业,都带你去游乐园玩了还不满足。”
“今天我生日嘛!”
“孩的生日娘的苦日,你可怜可怜你娘,作为你们班班主任,你那点分还好意思玩。”
哎……
刚满十二周岁的迟绪,升入初一没多久,母亲从他上一年级开始就是他的班主任,一路跟到初中,父亲则是一家工厂的小领导,权利虽然不大,但是油水很多,足够支撑这个家庭的老少三代衣食无忧,迟绪的父母都是独生子女,他更是三代独苗,打从出生起便受尽宠爱,生活中最大的烦恼就是成绩永远中游,任凭班主任各种开小灶他也没办法继续往上游。
而这样的日子,在迟绪十二周岁生日这天,被彻底毁灭。
“砰——”
“妈!”
迟绪猛地坐起身,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着,没有一个角落是阴暗的,他深吸了口气,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一饮而尽,紊乱的心跳终于稍稍平稳了些。
已经凌晨三点了。
迟绪拿起手机,拨通了心理医生的号码。
那边几乎是一瞬间就接了起来,“又梦到了那天的车祸了?”
“……”
他又道,“或许因为今天是他们的忌日,没关系,我给你开的药,有按时吃吗?”
迟绪侧过头,看了一眼自己许久未动的药瓶,轻轻的嗯了一声。
迟绪算的上是陈安的资深病患,从陈安认识他至今,已有五年,所以陈安非常的了解他,知道他今晚又会做噩梦,也知道他会给自己打电话,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迟绪没有朋友的。
“你今年要过生日吗?我帮你庆祝如何?”
“不要了……我今天想去祭拜我父母。”
“那也很好,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想在家里睡觉。”
迟绪每年生日这天,都不会去上班,公司里的同事都说他这生日过的隆重,连五百块的全勤奖都不要了。
熬到天亮。
秋天的早晨有些冷,超市老板娘披着针织外套哆哆嗦嗦的拉开了卷帘门,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温润青年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看了他,无端让人觉着神清气爽,“这么早?在门口等多久了。”
“我掐着点下楼的,没等多久,一盒中华,一瓶五粮液。”说完,迟绪转身去装水果。
老板娘一边拿烟酒一边算了算日子。
八月二十五。
“去祭拜父母啊。”
“嗯。”
迟绪前脚刚走,超市老板晃晃悠悠的从楼上下来了,一看他老板娘憋了半天的话可算有了宣泄口,“老天爷呀,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看看人家,没爹没娘,还不到三十五岁数,就自己买了车买了房,再看看咱家这两个来讨债祖宗。”
“开宝马那小子来买东西了?”
“是啊,他爸妈忌日,给买了中华和五粮液,还买了一大堆水果,老天爷啊,你活着的喝过你儿子的五粮液吗。”
“你又说这话!他好,你让他当你儿子!”
老板娘咧嘴一乐,“我还真是这么想的,我看他哪次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肯定还没对象,咱闺女一看见他就两眼发直,等他下次来买东西,我介绍介绍,加个微信没事就聊呗。”
“你可得了吧,你自己女儿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一天到晚的跟个巨婴似的,本来就差着小十岁,你要给她找个爹啊。”
“差十岁怎么了,看着不差不多大吗……试试又不要钱。”
“那你就试,我可不管你。”
迟绪并不知道自己又成了一位中年妇女的理想女婿。
他将车开到墓地,在墓地外的花店买了母亲最爱的百合,那束花刚离土没多久,大约还能在墓碑前绽放一两天,虽说花店里也有永不凋零的假花,但迟绪总觉得那和上坟烧报纸没什么两样,他宁可这花一点点的枯萎凋谢,也不愿意假花立在那,变成脏兮兮的一团塑料布。
“爸,妈。”看着墓碑上两张熟悉的面容,迟绪表现的极为平静,他将百合花放在墓碑前,打开酒瓶,又点燃了两支烟,一支给搁在了大理石上,一支咬在了自己的嘴里。
想说的话早就说尽了,想流的泪早就流干了,他就站在那里,静静的抽完这根烟。
二十年了。
迟绪对父母的眷恋与想念早就在漫长的时间里一丝丝的逝去,无法忘怀的仅仅父母的死,以及这些年来,他所承受的一切痛苦。
当年车祸的地点是一条t形三岔路口,绿灯亮起,最前端的两辆车刚刚起步,一辆重型卡车从旁边的路口冲了出来,先撞到了宝马,紧接着宝马车撞到了他父亲所开的桑塔纳,两辆车一同被顶在了工地外的围墙上。
迟绪被母亲死死抱在怀里,热烫的鲜血从他头顶流下,浸湿了他的衣服。
那血不是他的。
命运往往就是这么不可捉摸。
除他之外,两辆车上的两对夫妻都受了重伤,被一同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宝马车上的那对夫妻来头很大,一个是活跃于娱乐头条的明星,一个是常常出现在财经报纸上的富豪,若只是简单的车祸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这次事件是有计划性的谋杀,迟绪清楚的记得,他被警察安顿到了二楼的院长办公室内,从窗户向外看,目之所及皆是记者,而医院的所有出入口围满了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
他就傻傻的待在那间办公室里,不知过了多久,爷爷来了,把他带到了医院太平间,太平间里好冷啊,他的父母就躺在那,洁白的布从头盖到脚,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可他知道,那就是他的爸爸妈妈。
就像睡着了一样。
离开医院的时候,话筒和相机将他团团围住,那些记者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嘴巴不停的一张一合。
实在太乱了。
迟绪只听到了一句话。
“对于高晴华与赵昌元使用特权,导致医护人员违背先救命后治伤的总原则,致使你父母抢救不及时而死亡,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们身负使命,要伸张正义,要揭露阴暗,要将这不公大白天下。
应该这样的,换了谁都会觉得死掉的那对夫妻可怜,凭白受了这无妄之灾,还没有得到应该有的救治,就连好脾气的爷爷奶奶也整日里咒骂那对活下来的夫妻。
奶奶没骂多少日子,因伤心过度,撒手走了。
奶奶葬礼那天,迟绪忽然从梦中醒过来一样,知晓了自己家破人亡的事实。
他从手掌心里掉了下来。
再也没有人下班后给他买零食了,再也没有人催促他写作业了,再也没有人叫他宝贝儿子了。
迟绪在那一刻,结结实实的恨上了让他父母死去的所有人。
虽然后来医院给出了相关证明,表示先行抢救高晴华和赵昌元是正确的急救顺序,但老百姓们并不相信那些个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他们只相信新闻所引导的舆论,那家医院没多久就被拆除了,爷爷说,真是解气。
可迟绪看着报纸上罪魁祸首的照片,还是恨得牙根痒痒。
他把那段时间的关于这件事的报道全部剪下来,夹进日记本里,车祸过去第五十二天,是他最后一次剪报纸,标题是大和集团董事长赵昌元病愈出院。
之后就像日记本用光了要换新的,报纸上也有了新的篇章。
他满心怨恨和那本夹满报纸的日记一起,锁进了抽屉里。
迟绪实在没精力去恨了。
他要面对亲戚邻居同学们异样的目光,要面对日渐拮据的生活,要面对爷爷愈发浑浊的眼睛。
为了爷爷也好,为了自己也罢,迟绪开始玩了命的学习,哪怕是被同情,被孤立,被欺辱,也不能耽误他摄取改变命运的知识,初中,高中,大学,就是这么度过的。
真的,太累了。
所以当他为了省下奖学金给爷爷买药,在大学食堂里啃馒头吃咸菜时,听到有人说大和集团的人来学校招聘,他没有一丁点犹豫的决定要报复。
地上的毒蛇想要咬死天上的老鹰,听上去可能和螳臂挡车一样可笑。
架不住毒蛇要修炼成精。
迟绪活得和修炼也差不多,不吃不喝不睡觉。
学习如果是玩命,那他的职场生涯就是不要命。
他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三十岁成为了总裁特助,从小太监升职为大内总管,活活熬死了老皇帝。
到昨天为止,他的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眼看着就要将大和集团彻底击溃。
棋差一步,棋盘被掀翻了。
一根烟燃尽,迟绪转身离去。
他本想回家睡一觉的,车开到半路上调头去了公司。
同事们看到他都很惊讶,不过任谁脸上都堆满了笑容,毕竟迟绪是总裁身边的第一红人,位卑权重,就是高董事长也要给几分薄面,“迟特助好。”“迟特助生日快乐啊。”“哎,迟特助怎么来上班了?”
“来取点东西,赵总在吗?”
“总裁在开会。”秘书室长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没一天消停的,微博热搜上全都是大和的丑闻。”
迟绪笑笑,没有说话。
大和旗下的产业数不胜数,经营范围之广连总裁本人都记不住,商业地产,高级酒店,文化旅游,影视体育,网络金融等等等等,这么大的集团,只要他愿意,丑闻要多少有多少。
可笑的是,他的所作所为,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打他的名字进入赵瑞怀视线的那天起,他自以为掩藏很深的那一切,就被摊开了铺平了放在赵瑞怀的桌子上。
就在昨天,就在那间他工作两年的办公室里,赵瑞怀很轻,很慢的说,“你父母的死,的确和我父母有关,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补偿你,可当时事发突然,我父母都处在昏迷状态,抢救顺序是医生按照伤势情况决定的,你知道,我没必要骗你,别再恨我了。”
跟他妈演电视剧一样,轻描淡写的,把他这二十年来的怨愤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可惜舞台上滑稽的小丑是笑不出来的。
迟绪站在顶楼,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怎么也看不清下面。
这可真高啊。
不过他从这跳下去,应该不会砸死人。
就到这为止吧。
“迟绪!”
坠落的一瞬间,迟绪听到赵瑞怀喊他的名字。
他,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