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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正文 第一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梦里,有多少残存的回忆,梦里,有多少逝去的炫丽。swisen.

    梦里……

    再多的风光亦不过是幻境一场,再多的欢笑亦不过是落花遗香,衣袂轻拂,碰碎浮云般的镜花水月,留下的不过是一些微尘。望之,徒添忧伤。

    叮当……叮当……

    清脆的铃声飘过,光阴的帷幕上泛起了阵阵涟漪。

    杭州,西湖。

    白伞撑起,一袭青衫伫立于濛濛烟雨中追忆往昔岁月,内心伤悲。

    泪,无声无息,流了千行。

    十年,二十年,世事变换。当年的人都已化成了泥土,当年的事也已成为了传奇。不变的唯有当年的伤,即使经过了这么久却依然是痛彻心扉。

    二十年,整整过去了二十年。

    然而,流水般的光阴非但不能冲刷掉一些难忘的东西,反而还会将它们洗得更加清楚,忘也忘不了。

    风沙漫漫,广阔无边。

    关外的大漠之上,年轻的剑客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惊愕地注视着眼前的红衣人,仿佛尘世间的凡人遇见了天界的神。

    “你到底是谁?”质问的同时他拔出了长剑。

    “何必问我这样无趣的问题,”红衣人轻叹着,幽蓝色的眸中流露出一丝嘲讽,“同知道我是谁相比,你更应该关注的是你能否救活那个人。”

    剑锋一沉,他的脸色也随之一变:“你有办法可以救活她?”

    红衣人微微一笑:“世间的事还没有几件是我做不到的。但是——”幽蓝色的眼波转动,仿佛能将乾坤窥破,“我有一个条件,作为医治她所得到的回报,你能接受吗?”

    他不语,仅仅是点了点头,任何人都不会做毫无回报的事,尽管眼前的红衣人像是一个神。

    “我要你——”,知晓他必定不会拒绝自己的条件,红衣人淡淡地道,“为我找到‘扶摇殇’”

    “什么是‘扶摇殇’?”

    “当你去寻找时自然就会知道,”红衣人昂首遥望无垠的苍穹,“我给你五年的时间,五年后的今天,我自会来找你。”

    红裳舞动,云袖飞扬,刹那间,黄沙上已不见了红衣人的踪影,天地间只是回荡着还未消逝的余音:“这粒药丸你先拿去,可保她性命无忧。但是,如果你不能将‘扶摇殇’呈到我的面前,我将会收回赐予你的一切。”

    手掌摊开,他的眼前多了一粒蓝色的药丸。

    断情峰,拭尘台。

    雪已经停了。

    先前喧闹嘈杂的峰顶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皑皑白雪映衬着已经凝结的鲜血,使得雪愈发的白,血愈发的红。

    寒风凛冽,强劲如刀。

    然而,持剑的女子已经感受不到刺骨的寒冷,心中的恐惧与悲痛使她忘却了什么叫做冷。

    月下,头梳云髻的妇人露出一丝冰冷而又残忍的笑意,绝美的容颜迎着月光如玉般晶莹发亮,望之宛似暗夜中的魔。纤细洁白的玉指轻轻扣拢在琴弦之上,等待着弹奏那一曲终结的乐章。漆黑的夜翼下,她饶有兴趣地对着持剑女子道:“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还能够活下来。不知再过一时三刻,你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持剑女子缓缓地提起手中的长剑,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惧意,道:“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不在乎多死一次。”长剑指向抚琴的妇人,道:“而且,我能够死在你的琴音之下,也算是我的荣幸。”

    月,变得有些红。因为,月下的古琴已经奏起缕缕清音……

    “你不应该离开他,”镜中的老人手持青灯,摇首长叹,“我不知该如何说才能让你明白你的错。”

    身穿宫装的丽人凄然一笑:“我没错。”

    老人沉吟不语。

    良久,空洞的眼神中充满了自责:“的确,真正错的是我,你没有错!”

    奈何?奈何?

    风过处,一树桃花尽皆凋落……

    “你说,黄泉路上的人是不是都很寂寞?”

    回答他的是沉默。

    “你说,千年后等来的人是否还记得千年前的承诺?”

    回答他的依旧还是沉默。

    “你说,爱是不是不可饶恕的错?”

    回答他的是……

    幻象万千,有花海无边,有蝶影翩翩,更有风铃晃动。

    虚虚幻幻,层层交叠。

    魂悸魄动,他自梦幻之中醒来,却发现自己靠坐在一株桃树下。原来,他不知何时坐在这株桃树下睡着了。

    一片白色的桃花飘落,染着午后的金晖,落在他依旧光洁的额头上,仿佛在欢迎他重新回到这个落英缤纷的世界。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他笑了,笑得很开心,也很寂寞,甚至有些无奈。

    重临这个桃花遍开的世界是否意味着他尚有未完的劫?

    这里是云阳山中的桃源谷。

    千万株桃花盛开,方圆百里尽成桃花的世界。风过处,千万片纤细、柔嫩的白色花瓣离枝落下,随风而起翩翩起舞,犹如一场纷飞的雪,带着淡淡的清香、窸窸的声响铺天盖地般将这片土地笼罩在梦幻似的朦胧中。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然而这里的桃花仿佛不似人间所有,竟是终年开放,也因此这里的桃花只要有风就会终年飘落如雪。花海无涯、花雪漫天,无数片白色的桃花宛若仙人指间的玉屑冰晶洗涤着尘世的污浊和喧嚣,代之以清洁与宁静。因此,无论是山石、流水,亦或是桃花林中的鸟兽都会被每一场花雪星星斑斑地点缀着,从而披上了一层花的行装,也染上了远离尘垢的洁净与安宁。奇踪隐五百,一朝敞神界。这桃花,这花雪,这份桃花飘落时的超凡脱俗不正是魏晋名士笔下的世外桃源所具有的景象吗?

    落花飞舞、花影重重。这样的场景君韶歌已经习惯了,然而他并不觉得单调。也许对于其他人而言重复出现的事物往往因过于熟悉而心生厌倦,但是这飘落的花雪却令君韶歌每一次都觉得兴趣盎然。以至于他常常因望着这片桃花林期待着那不期而遇的花雪,又或因望着那一场又一场的花雪神游太虚而忘记了时间。像这样在桃花树底恍然不觉地坠入梦乡已经不知有多少次。

    是因为自己太寂寞了吗?

    拭尘台之战过去了多久,三年?五年?君韶歌已经记不清了,事实上自从他踏入这片桃林的那一天起他就根本没有计算过时间,每天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像现在这样坐在桃花林下。无数个日夜在他眼前逝去,他却始终如一个摒弃时间的仙人端坐树下沉醉于天地间的景象,不辨世事沧桑。

    人,与花一样。总是在最灿烂的年华绽放光彩,又在绽放的同时凋零。在那场旷世鏖战之后,博得盛名的他毅然决然地选择退出江湖,离群素居于这片深山秘境中的桃花林里,不仅仅是因为他伤情于她的选择,而是他厌倦了这个充满着诡诈、争斗、黑暗的江湖。同当初刚步入江湖憧憬着行侠仗义、驰骋天下的那一腔热血相比,君韶歌更加喜欢眼前的这份平静。时至今日,他终于懂得了人真正需要的不是那些所谓的虚名和盛举,而是一份平淡、安宁。或许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明白,可是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人呢?做到之后感悟如此之深的又有几人呢?这些问题君韶歌已经不必再想,因为他没有想的必要。他所做的就是每天这样平淡、安逸地观赏着眼前的花。

    又是一阵清风吹过,又是一场花雪飘落。枝头的花——离枝的雪,随风而起、随风而舞,也将随风而逝,化为纤尘。缥幻娇丽中带着迷离的美,却也透着些许的凄艳。风卷花雪飘落在君韶歌雪白的长衫上,也飘落在他暗生银丝的长发上。君韶歌望着这场熟悉却又略带陌生的花雪,眸中不仅泛起了淡淡的哀伤。不知为何,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还是会不禁想到那些逝去的人,龙飞熙、俞千行、莫灵……曾几何时江湖上有这样一群热血少年,他们策马扬鞭、把酒言欢,一心只想凭己身之力平天下不平之事。曾几何时自己与这群少年相遇并与他们结成刎颈之交,一同对抗着那些仗势欺人的权贵、铲除着祸乱天下的江湖邪佞。又是曾几何时他们出生入死,为救孤女不惜拖着伤重的身体对战第一帮派天刃帮六大分舵的上千名杀手……那时仗剑天下、醉卧马上的岁月直至今日回想起来仍是令他心潮澎湃。

    然而,江湖又岂是如此简单。

    无数的阴谋、无数的争逐包裹着无数的死亡与毁灭,这才是真正的江湖。这样的江湖即便是见多识广、经历过大风浪的人物也难免葬身其中,何况是涉世未深、空有一腔热血的少年?江湖的风波成就了他们少侠的盛名,却也吞噬了他们年轻的生命。拭尘台,这个终结了一切阴谋与罪恶的地方,在那场大战中成为修罗屠场。那一战之前他们兄弟十七人只剩下了六人,而最终活着离开拭尘台的只有他一个。其他的人都已埋骨于江湖的浪潮中。

    如今他置身于这远离江湖的桃花林中,虽不再有着驰骋万里、笑傲天下的风光,但是内心却感受到无比的平静,这是他在从前不曾有过的心境。只是他独自闲居于此多少有些寂寞。纵使他已学会如何享受寂寞,却无法真正的将寂寞化为无形,或许是因为他仍有着解不开的心结,而且是死结,一个永远都无法解开的死结。可是曾经那些和他一样鲜衣怒马的少年却不能在此和他手把玉盏话桃花,那些壮怀誓言与万丈豪情也都随着岁月的蹉跎化为了黄土,只在活着的人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同这些相比他的孤独与寂寞又算得了什么呢?

    眼前飞过片片桃花,似乎要为他拭去眸中的哀伤,然而哀伤已然深刻在心底又怎能被花雪轻易抹去呢?

    风虽急劲,然犹有尽时。当最后几片花瓣落在松软的泥土上时,桃花林里再一次归于彻底的平静。君韶歌轻叹着,既是为那些已经不在人世的兄弟,也是为他自己。曾经的年少轻狂、争名逐利换来的到底是什么呢?是被人忘却。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人才辈出、风云变幻的江湖,离开江湖的人又会被这个江湖铭记多久?江湖永远都是属于年轻人的,也永远都是属于身处江湖之人的。如果你真的离开了江湖,那么也就意味着你再也不会被江湖上的人记得。如此的江湖还值得留恋吗?

    自从走入了这片与世隔绝的桃花林,他就决定与江湖划清界限。不但如此,他还远离尘嚣,为的是担心自己终有一日会重新进入江湖。历经过劫难的他知道真正的江湖就在人与人之间,即便你不去主动地与人争斗,也会不自觉地被人卷入争斗,而有了争斗也就有江湖。因此他选择了隐居在这片桃花林里,他没有给自己的隐居定一个期限,也许会是“永远”。

    然而,就在此刻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似乎今天就要结束。因为他看见了远处那个向他走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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