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十年后今天天气真好,水莲一大早起来忙着洗一箩筐的衣服,然后拿到后院去 晒,晒完了衣服已经快晌午,忙到现在她早饭还没吃呢!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不 知道二娘有没有留饭给他?
揩了揩额上的汗,她往厨房走去,想找点东西吃,谁知道才走到小厅前面,就 听到她额娘叹气的声音由里面传出来──
「……可是咱们水莲现在的身分怎么配得起──」
「配不配得起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现在三阿哥要的是姑娘冲喜,水莲格格和 三阿哥是从小指婚的,现下皇太后的宣诏下来,这可是你们庸王府翻身的大好机会 !」李道存苍老的声音响起,沉缓的语调听起来很具权威。
庸福晋──当年的庸福晋叹了口气。
「可是她阿玛都不在了,翻不翻身也不重要了,要紧的是水莲能幸福──」
「嫁到宫里怎么会不幸福!?这是天大的荣宠啊!皇恩浩荡,圣上不冉计较当 年庸王爷结党乱政的事儿,愿意让格格进宫,你们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李道存接下道:「虽说三阿哥的身子不好,可太后的意思就是让格格进宫去冲喜,这三阿哥可是人中龙凤,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现下可是让格格捡了便宜,别府的闺女还没这福气呢!」
庸福晋愈想愈是觉得不妥。李道存说得好听是水莲捡了便宜,可这北京城里谁 不知道,三阿哥是个药坛子,生了也不知是什么怪病,看遍了宫里的太医、吃了几 年的药也不见好转!
就因为这样,没有一个贵族闺女肯嫁给三阿哥,就怕一队过去就守了寡,因此 三阿哥的婚事才会拖到今日,圣上也才会想起当年水莲和三阿哥曾经指婚过的事, 要不王爷生前已经被贬为庶民,水莲只是一介平民,岂能嫁进宫去?
这会儿圣上开恩,却是要冰莲嫁给病势沉重、听说快要没命的皇三爷!这叫她 这做娘的怎么舍得!
「可是,中堂大人──」
「福晋,容老臣斗胆说几句僭越的话,格格进宫这事儿是已经笃定了,现下不 过是先告诉您一声,您同意最好,要是不同意──只怕格格进宫这事儿地由不得您 作主了!」李道存疾言厉色几声,跟着再神色一缓。
「俗话说得好,「是福非祸,是祸躲不过!」福晋,格格既然注定要进宫,我劝您还是随缘宽心吧!」
「是啊,姊姊!」一直坐在旁边约二姨娘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这可是大好机会哩!凭咱们水莲那瘦不啦叽、一个爱哭又胆小的笨丫头──她能进宫去可真是老天爷保佑:我说姊姊,妳就快谢主隆恩吧!还啰嗦什么!?」二姨娘拿着袖子搧风,在一骤嚼舌兼纳凉。
她不是不知道三阿哥得怪病的事,可她的荣华富贵比起水莲的幸福可是重要多 了!
二姨娘开了口,庸福晋似乎怕事起来。
「可是……咱们水莲的身分仍然是个问题,皇上要怎么解决呢?」她迟疑地问,语气已经有些认命以及无可奈何。
李道存干笑一声。
「这事皇上早有主意。格格身上流的终归是旗人的血统,只要让王爷认格格为义女,这样就能顺理成章让格格回复她原本贵族的身分!」
「是啊、是啊,中堂大人是个读书人,这事儿就该这么说!」二姨娘金钗忙着 点头附和。
她巴不得水莲赶快进宫,就算水莲进宫不能让她重享过去的荣华富贵,可一个 宫里的阿哥娶亲,皇上总该不会小气,几千、几万两的赏银肯定是有的!
听到这儿,庸福晋也不再说话了。事情都已严密地安排好,看来这事儿真是早 就笃定了,诚如李道存说的,皇上不过是派他来告诉一声,不是来问她同不同意。
「福晋,话我已经带到,叨扰许久,我也该告辞了。」李道存道。
「中堂大人,我送您出去!」金钗赶紧站起来送贵客出门。
这李道存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可得好好巴结一番!
门外水莲闪到转角的柱子边,躲在柱子后看着李道存和二姨娘离开了才现身。
「额娘。」她柔柔地换了她额娘一声,轻步走进大厅,看到福晋低着头似乎在 伤心。
「水莲!?」庸福晋抬起头,看到是水莲她忙扯起嘴角,强颜欢笑。
「这么早起来?吃了早饭没?」
水莲摇头,走到她额娘身边坐下,没有说话。
「怎么不先去吃饭呢?」
庸福晋盯着自个儿瘦巴巴的女儿,水莲因为长期在户外劳动,一张脸晒得黑马 岛,两手手心全是粗茧,身子又瘦又干、个儿矮小,怎么瞧都像是苦力人家出身的 ,好人家都算不上,哪里像个格格!刚才要是李道存瞧见她这模样,一定马上回宫 禀明皇上,取消了这门亲事。
庸福晋叹了口气,悲从中来。
「水莲……刚才额娘和中堂大人说的话,妳都听见了?」她发着抖,是命运把她们母女俩折磨成这样。
水莲望着她额娘,点点头。听是听见了,她听明白三娘的意思,知道三娘要把 她「嫁进宫」,可她不明白「嫁进宫」好不好,更不明白额娘为什么忧愁?
原因是童年的事她早已经淡忘了!现在她只关心自己吃不吃得饱,至于童年时 那吃得饱、穿得好,像神仙一般的日子,她一直以为是曾经作过的美梦……
可她当然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不是要,是真实的事。
只是现在除了那恐怖的一夜,过去那些美好的、丰足的日子……她已经不敢想 了。
「听见了最好,省得咱们再多费唇舌重复一遍!」二姨娘金钗刚送完客走了进 「三娘。」水莲站起来请安,返到一旁不敢坐着。在二娘面前,她是不敢、也没资 格坐下的。
金钗「嗯」了一声,在堂前坐下,不等福晋开口她就抢道:「中堂大人的话妳 听见了,别说三娘不疼妳,刚才要不是我在一旁敲边鼓,妳娘就要坏了事儿,妳怎 么有那命享这天大的荣华富贵!?」撇撇嘴,她往下说:
「我告诉妳,这婚事可给妳捡到天大的便宜,还是我替妳周全的,到时享荣华富贵,可别忘了妳三娘我的好处:」
水莲知道三娘说好处是什么,就是她能吃饱,也该让一家子有饭吃。
庸福晋心底不忍,犹豫地说:「可是……听说那三阿哥是个药罐子,水莲是嫁 过去冲喜的,说不定一嫁过去就要守寡──」
「守寡又怎么样!?」金钗气焰高张地打断庸福晋的话,不耐烦地瞪着眼,手 势夸张地指着四周残破老旧的墙板。
「妳瞧瞧咱们现下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就算她一嫁过门就要守一辈子寡,待在宫里穿的是锦衣、吃的是玉食,也总比现下这样要死不活、糟踢人的日子好得多!」
庸福晋垂下脸,怯儒地道:「可是水莲今年才十六岁啊!十六岁就要守寡,这 未免太委屈她了──」她嗫嗫嚅嚅地,虽然不以为然,却生性懦弱,语调有气无力 ,哪敢争辩。
这个家是破败了,当年抄家时带出来的私蓄投多久就坐吃山空,多亏金钗有点 手腕,懂得投资交际,要不然一家人早喝西北风了。这个家现下是金钗在当家,她 这个大娘顶的不过是个虚名,有什么地位说话?
「姊姊,妳就别再婆婆妈妈的啰嗦了。咱们家现下也不是什么王爷府,水莲也 不是什么格格了,还讲娇贵?何况她下头还有两个弟弟,难道要养她这赔钱货一辈 子,吃垮、吃败她弟弟的?」她斜眼瞪着水莲哼道。「我话说完了,妳自个儿说呢 ?」
金钗指的弟弟是她生的两个男孩,有富和有贵!平日有好吃、好用的全轮不到 水莲。全是有富和有真的好处,只有煮饭、打扫、挑水、洗衣倒全是水莲的分!
「三娘,水莲……都听您的。」她低着头,小声地说。
打从好多年、好多年前抄家那一夜起,她就认命了。
从那一夜之后,她再也不是娇贵、高高在上的庸王府大格格,她已经被贬为庶民,就跟从前在府里的奴仆一样,从早到晚有干不完的活,甚至比那还要苦、还要累,还常常吃不饱……三娘刚才说的话,她是听得明明白白了,可她只想着进了宫她的肚子能不能吃饱?
虽然额娘说她是嫁进宫冲喜的,一嫁进去就要守寡……水莲抬眼望向额娘,额娘却回避她的眼睛。
反正……三娘说什么就什么吧!
守寡是怎么一回事她也不大懂,阿玛去世了,大概就是像额娘和三娘这样了,那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三娘,我还有衣服没洗,我先去洗衣服了。」说到不能吃饱,她的肚子又饿 了,早上她才挑了两缸子水,还没吃早饭。
「嗯,那还不快去!」
等金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水莲才敢低着头退下去。
二娘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东西给她,昨晚她只吃了小半碟腌酱菜瓜,现在肚子好 饿啊……
***
水莲是迷迷糊糊被送进宫去的。
进宫前一天,二娘特地在锅里烘焙了两个窝窝头,还炒了一盘杂菜给她吃,她 高兴极了!只要能吃饱,她不在乎吃的是什么,至于吃肉……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吃过肉了,甚至已经忘了肉味儿……进宫前一晚,额娘愉 愉告诉她,李大人送来的补品二娘都留给弟弟们吃了不过额娘安慰她,只要她进了 宫就能吃肉,虽然她半信半疑的,可也没怎么放在、上,其实只要有窝窝头吃,她 就很满足了。
另外额娘还一再叮嘱她:一进了宫不比在家里,凡事要小心,三阿哥是天,三 阿哥说往东,她就绝对不能向西走,要记着她进宫就是服侍三阿哥…:
然后额娘还说了许多她有听没有懂的东西,什么圆房啊、初夜的……总之她听得迷迷糊糊,然后糊里胡涂的跟额娘点头,反正额娘也不陪她进宫,她是真懂还是假懂额娘不会知道的。
除了她听得迷迷糊糊的那部分,额娘说的话她都记住了。额娘待她是好的,常 常给她留一点剩菜、剩饭吃,她知道那已经是额娘能力的极限了。现在额娘让她听 三阿哥的话,她一定会听的。
带她进宫的,是那天她在小厅外见到的季中堂,中堂大人带她进宫前,先把她 安置在庚王府,直到大婚前三日才带她进宫面圣。
水莲看到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好不威严,她跪在地上吓得头也没敢抬一下,耳朵 边嗡嗡嗡的,只胡乱听到一句「君无戏言」什么的……她也不知道皇上在跟谁说话 ,不一会儿皇上就要她回去了。
出了宫,中堂大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一张脸阴沉沉的,好象一朵乌云罩着头 脸一般,跟着他才为难又小声地同水莲说:
皇上见了她不是很中意,可她这婚事是皇太后开口让皇上作的主,皇太后是因为她小时候曾进宫来见过一面,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看在她和德焱原本就有婚约的分土,才会力保她进宫,皇太后还为了她在皇上跟前说了句「君无戏言」的重话,皇上这才勉勉强强的应允了。
水莲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皇上说的「君无戏言」四个字,就是不要牠的意思。
可她是完全不在意的,她会进宫,是因为这是额娘和三娘的意思,她自个儿是 全无主张的,因为她只是个女孩儿。
打小二娘就说女孩儿是赔钱货,赔钱货只会耗家里的粮米,要是不听话、不劳 动就不给饭吃。水莲为了肚子能吃饱,从小就乖乖听话。
然后那中堂大人就很严肃、很认真地嘱咐水莲,往后她要是进了宫,就得学学 宫里嫔妃的什么「行仪举止、落落大方」的,这样皇上就会喜欢她,三阿哥也会喜 欢她了。
什么「行一橘子」、「落落大风」的她是听不懂,可她觉得,要是她同在家里 一样乖、一样听话、一样勤快地干活儿──她不求皇上喜欢她,只要皇上不讨厌她 就好了!
「我说福晋,您就安安分分坐在房里等三阿哥,三阿哥他高兴进房自然会来, 不高兴来呢──您就自个儿先睡了吧!」出嫁的洞房花烛夜那晚,府里管丫头的陈 大娘到新房里冷言冷语地嘲讽水莲道。
陈大娘看水莲有一千一百个不顺眼。她早听说水莲是从前那个庸王爷的女儿, 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庸王爷了,皇上早罢黜了他们一家子,眼前这个福晋是捡来的 ,她陈大娘可没工夫去伺候一个没头没脸的破落户。
哼,没错,现下人是进了宫,可凭她这模样儿能待多久?一个俗里俗气的粗丫 头,哪配得起斯文俊秀约三阿哥。简直是天差地别──差得远了!她等着看三阿哥 何时休了她!
水莲不知道陈大娘这些心思,她掀开盖头,因为她快被闷昏了。「大娘……我 还要等多久呢?我肚子好饿啊……」
三娘说她就要进宫了,宫里有的是大鱼大肉吃,不能浪费家里的粮米,从早上 起就投给吃过一丁点儿东西,她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咕噜叫了。
水莲摸摸肚皮,忽然看到桌上一碟碟精致的糕点,她咽了口口水,两眼瞪得老 大,直盯着桌上的点心瞧──
「我说少福晋!」陈大娘突然拔高嗓音,尖锐的声音吓得水莲险些儿没从床上跌下来。
「想吃东西也得等三阿哥回房啊!居然自个儿掀盖头,没规投矩的像什么样!」她最后几句话乍听之下像是唠叨,其实是说给水莲听的。
水莲不笨,当然听得出陈大娘话里头的鄙夷,她强迫自己把眼光从点心上移开 ,盖头重新盖好,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头,背脊端端正正地挺直,不能去额 娘的脸。
陈大娘停了一声,边走边嘀咕。
「我陈大娘真是倒了八辈子楣,人家别府的福晋是那么个仔样儿,咱这府的「福晋」是什么德性!?我陈大娘竟然要服侍一个粗丫头,真丢脸死了!」她话说得好大声,像是故意说给水莲听似的。
水莲端端正正地坐在喜床上,再也不敢乱动。然后,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 饿得头昏眼花,简直要晕倒了。
桌上的点心传来一阵阵香味……她真的忍不住了!
偷偷掀开盖头,看到点心一碟子、一碟子整整齐齐搁在桌上,好香、好香哪!
她没见过做得这么漂亮精致的点心、没闻过这么香的食物味道。
她看得两眼发直,原想只要闻闻味道就好的,谁知道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地想 吃、好想吃啊……水莲走到小几边呆呆瞪着点心好久,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拿……
「我只吃一个就好、一个就好了……」她喃喃自语安慰自己。
拿起一块碗豆黄,她三口并两口地狼吞虎咽起来,没几口就吃完一块碗豆黄。
她吃得很害怕也很心虚,深怕有人进来瞧见了她在愉吃东西,在家时,只要她 多吃一口饭,三娘就要骂她,要是她饿得受不了偷吃一口厨房里的菜,二娘就要拿 竹篾条抽她了。记忆中她老是吃不饱、怎么也吃不饱……
「奇怪了,怎么越吃越饿啊?」她眼睛瞪着桌上的点心,忍不住伸手又拿起一块芝麻酥──
「我……我再吃一块就好!」嘴里说着,她又伸手去拿第三块点心,很快的几碟盘子就见了底。
点心吃光了,她吮了吮指头──怎么会这样呢?肚子还是饿!
打量了四周一下,她突然看到前厅桌上摆了满满的一桌酒菜。
「肉……有肉呢!」水莲两眼瞪得老大,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冲到房间前厅,她呆呆瞪着那满桌子的肉流口水……用力地深吸了口气,满鼻 子都是酒肉的香味,她怯怯地走到窗边,志忑不安地开了一小缝窗门……那个凶大 娘不在外头,三阿哥更可能醉倒或病倒了,大概也不会有人进来了。
没了威胁,她抓起一只大鸡腿就要啃下,可是鸡腿拿到嘴边她却迟疑了……
「这鸡腿还是留给额娘吧!」她肚子饿得慌,却没有忘记她额娘。
然后她跑回内房,拿了红盖头来包鸡腿,又从桌子上拿了几块肥猪肉包在红帕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包了肉的红帕子揣进怀里。
「额娘好久没吃肉了,要补一补才成!」她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收妥了鸡腿和肥肉,她才安心吃起其它的菜来,不一会儿桌上就堆满了鸡骨头 和鱼刺,一大碗燕窝和鱼翅羹也见了底。
「好、好饱啊……」水莲风卷残云地吃光了半桌酒菜,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懒懒地趴在桌子边休息。
「我休息一下就好,不能睡的……」她嘴里念念有词地咕脓,可撑不了一会儿 她就打起盹来,大概是酒发挥了作用,她手里还抓着冰凉的酒杯,一眨眼就睡迷糊 了……
***
德焱来到新房,看到的就是满桌杯盘狼藉的景象和一个睡死在桌边的女人。
他腿起眼、皱着眉,大步跨进新房「这究竟是该死的怎么一回事?」他低柔的 声音从嗓子里发出,说的话像讵咒,口气却沈冷得像冰。
他走近一步仔细瞧着睡死在桌边的水莲,注意到她身上穿的吉服,和怀里露出 的一角红帕──那红帕像是包着什么油腻腻的东西。
他眉头皱得更深。
趴在桌边的女人──她简直不算是个女人。
瘦小的身材几乎不见曲线,皮肤干黑粗糙、两手布满了粗茧……最教他不能忍耐的,是她竟然拿红帕包鸡腿!?
这个女人就是太后替他娶进门的福晋?他冷笑,知道他将更有理由不接近这个 顶着他妻子名号的女人。
「三阿哥……」门外一颗小脑袋探头探脑。
听到声音,德焱立刻伸手打下水莲怀里端的鸡腿和肥肉,撕了一角桌巾,用桌 巾捡起红帕和里头包的东西迅速丢到窗外。
处理好了这教他丢脸的事,他转过头,如预料中看到一张粉雕玉球的小脸蛋, 身上还穿著新郎衣服。
「你来这儿做什么?」他质问,语气有点冷。
「你病得那么重,我替你拜堂,当然要来瞧瞧我的新娘子啦!」十六 格格婳璃蹦蹦跳跳地进房,不期然看到一桌子鸡骨头和翻倒的酒瓶,她睁大了眼, 咋了咋舌。
德焱冷下眼,皮笑肉不笑。
「妳亲眼看到我来过新房,可以回宫去复命了!」
他当然清楚,自己的新婚夜婳璃摸来这里绝不是看什么新娘子,必定是人后怕 他去下新娘不管,才派婳璃过来当探子。
「三阿哥,你怎么这么说?好象我是来监视妳的一般!」婳璃咕咕侬侬地抱怨 ,一双大眼睛仍然好奇地瞪着趴在桌边的水莲。
「她是怎么了?醉倒了吗?三阿哥,是你灌醉她的吗?」
「我也是刚进房!」他沈冷的脸难得地出现一丝不耐烦。
婳璃眼睛瞪着趴在桌子上的水莲。
「这可新鲜了,居然有新娘子在新婚夜醉倒的!」婳璃掩着嘴偷笑,浑然没察觉德焱变色的俊脸。
「妳出去!」德焱一向冷静的情绪突然失控,他不客气地驱赶幸灾乐祸的不速 之客。
婳璃跟她姊姊婳婿一样是个鬼灵精,看到一向冷静的德焱动了气,赶紧收敛笑 容。
「三阿哥,新娘子醉倒了,那你怎么办」
「不干妳的事:我要你出去,听见了没!?」他冷冷地斥喝。德焱的性子向来 冷得像冰、不近人情。
婳璃知道她三阿哥的脾气,她吐吐舌头,乖乖地转身出去「回来!」德焱突然 叫住她。
婳璃高兴地问:「三阿哥,你要我留下来陪你吗?」她孩子心性重,直觉以为 德焱一个人无聊,所以要她陪伴。
「今晚我房里的情形,一句话也不许跟太后透露!」德焱冷着声,没什么表情 地警告她。
婳璃噘起嘴。「好嘛!人家又不是耳报神,才不会去打小报告……」她嘀嘀咕 咕地,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撇过头跺着脚离开了。
等到婳璃出去了,他瞪着还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水莲,他阴霾的眉宇间一直是 锁紧的。
走近还睡死在桌边的女人,他伸手推了推她趴在桌上的头,这才看清楚牠的五 官。
一张晒得锄黑的脸乏善可陈,勉勉强强只有那张小嘴像点样。他目光下移,注 意到她长了粗茧的手心。
他知道她的身世,也清楚当年庸王爷被罢黜的始末,他奇怪的是太后为什么硬 要把这样一个女子塞给他!?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要替他冲喜,多的是不在乎儿女幸福的权贵,愿意把女儿嫁 给他这个「药罐子」,以换取晋升权力核心的机会。
偏偏皇太后挑中了她──一个甚至有可能不识字的女人!
他目光冷下来,嘴角抵紧。让这样一个女人进宫,是活生生要置她于死地!在 这能把人生吞活剥的宫门内,这样一个女子注定敌不过宫里险恶的斗争,只是另一 个牺牲者。
庸福晋是有过富贵的人,早该知道侯门险恶,她把自己的女儿嫁进宫,贪图的 不是富贵、就是权势。
只不过──她以为让女儿进了宫,能替失势的王府挽回什么?
德焱冷笑──这是庸王府自找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