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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99节

    “你希望我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我……啊!!”没等他回过神来,那双手便毫无征兆地松开了。

    脚下没有草木,硬邦邦的石头硌得他浑身都痛,本就伤痕累累的胳膊撑不住身子,重重地栽在地上。

    他愕然地看着满是山石的地面,一时间缓不过这个神儿,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无措地望着眼前的人。

    他在笑,却教人不寒而栗。

    “我同你说过,你只要待在九嶷山的行宫就好。”

    “是……”敖洵猜不透他的心思,暗暗捏紧了拳,“我想帮你做点什么,无尽同我说……”

    “是想帮我做点什么,还是帮你自己,这话可要说清楚。”执明头一回打断了他的话,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你知道你如今还能活多久吗?”

    “两日,哦不,你的身子骨一直不好,可能半日就挨不住了。”

    敖洵感到了一丝恐惧:“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他以为将重黎引出来,凭着恶咒和匕首,就可以打开封印。

    却没想到重黎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请君入瓮。

    如今东华的一魂一魄被取走,他身负重伤,根本撑不了多久。

    执明舒了口气:“这件事其实也怪我,为了治好你的病,才同你多说了几句,让你觉得永远可以信任我,依靠我,却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我还记得头一回见到你的时候,你尚在呀呀学语,我教你念我的名字,你念不出来,就给了我一枚贝壳……你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形同诀别的话,令敖洵心慌不已,忍着疼爬过来拉住他的衣摆。

    “执明,你怎么了……我没有变啊,你看着我,不是你说会一直陪着我,等我病好了,就带我去遨游四海,看我从前都不曾见过的景色吗?这些都是你自己说得啊,你后悔了吗,不管我了吗……”

    执明看向他,微微一笑。

    “这些话是我说的,但本不是对你,应当是陆君陈。遨游四海,看遍八荒,是我该对他说的话,你抢了他的位置,却来问我后不后悔?”

    他俯下身,蹲在敖洵面前,伸出手轻轻抚过那张曾经也天真无邪的面庞。

    “我悔啊,孰能不悔,可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我要拿什么去给他赔罪呢?敖洵,你说你想帮我,好,那我今日来同你算算。”

    “我将陆君陈抓来放血给你治病,每回取完血,他都会大病一场,是谁趁我不注意,往他的药里下鸩草,毁了他的根基?”

    敖洵心头一紧,额上沁出一层细汗,急切地要同他解释:“不,不是……”

    “不是什么?”他笑了,冰冷的指一点点掐住瘦削的下颚,“那我再问你,我同你说过镜花水月一旦发动,里头的人就很难逃出去,你给陆君陈指路那日,是整座雪谷暴风雪最猛烈的一天,他刚刚取完心头血给你,虚弱至极,连剑都没有带在身边,就离开了玄冥宫,你这是要他死在半路!”

    “不!我没有——”敖洵尖锐地叫着,不甘地抓住他的胳膊,“是他自己想逃,他那么想离开,我只是同他说了几句,是他自己走出那道门的!”

    看着满脸泪痕的他,执明忽地笑了一声。

    “是啊,是他自己走出去的,你不过是告诉他一条九死一生的路,让他自己去赌罢了。”

    “执明……执明你听我说,我们先回九嶷山好不好,我错了,真的错了,往后要做什么之前都先问过你好不好……”敖洵看着他放声狂笑的样子,愈发害怕。

    “不,你没错。”他从他手中抽走了那把能断仙骨的匕首,“你是不是以为,回到九嶷山,我会像从前一样为你想方设法,不择手段,留住你的性命?”

    “我问心有愧,毕竟是我先把你牵扯进来的,若你能安分守己,我或可放你回东海,继续做你的小殿下,但你真的不该把东华的命,放在同无尽交易的天平上,那一魂一魄本就是他的,你连他一根指头,都不该动。”

    这一句,令敖洵陷入了巨大的惊骇与恐慌中,错愕地瞪大了眼。

    “那日在瑶池……你听见了?”

    执明不置可否,若有所思地看着寒芒涌动的剑锋。

    “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东海龙族失踪多日的小殿下受邪魔蛊惑,欲助纣为虐,最后凭一腔赤诚寻回理智,自戕于湖灌山下,这样的死法是不是比散灵而亡听起来体面些。”

    敖洵的脸色骤然惨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望着眼前的人,脑中一片嗡响。

    到了这个时候,他能想起的依然是他对他种种的好,记得他们一起坐在东海之滨的礁石上,看云升月落的惬意。

    可这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昨日经过东海时,我截住一只传音灵蝶,是你祖父和父君给昆仑陵光上神的回信,灵蝶只带了一句话——”

    他毫无征兆地一刀刺入敖洵的心肺,斩断了他的仙骨。

    剧痛,如铺天盖地的潮,瞬间将他吞没。

    “不肖子孙,生死由天。”

    敖洵仿佛快要渴死的鱼,艰难地仰着头喘息,血从嘴角溢了出来,呛住了喉,又冲入鼻腔。

    “……执……明……”

    他艰难地唤着他的名字,伸出手,却不是去抓刺入体内的匕首,而是执明的衣袖。

    他重重地倒在他怀里,感到自己体内的灵气快要散尽了,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你说你会陪着我的,你不能骗我啊……”

    数百年的陪伴,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可为什么不能让他把这个梦做完?

    为什么不能在最后再骗他一次?

    执明看着怀里颤抖的人,抬起了手,却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理所当然地轻抚他的头。

    他缓缓退后,只留下冰冷的刀刃扎在血肉中。

    敖洵一边吐血,一边朝他伸出手。

    灵气散得太快,他已经看不见他在哪了,只能慌张地喊他的名字,无助地往前爬。

    “我怕……你别走,我错了……执明!执明!……我真的怕,你别留我一个人!……”

    他咳着血,匍匐在地上,只会将匕首抵得更深,更疼。

    他爬不动了,身后拖出一条猩红的血路,慢慢地倒了下去,睁着什么都看不清的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执明站在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至死都在哭,都在认错。

    可谁对谁错,早就不重要了。

    他心心念念的人,只想让他死。

    未满千年道行的龙族,死后并无尸骨遗存于世,执明看着他从指尖开始羽化,一寸一寸,散落成风中渣滓,回归天地。

    只留下一把染血的匕首,铿锵落地。

    执明看着自己的双手,苍凉地笑了声。

    “一生所求,所求为何……所求为何……”

    敖洵是个很可悲的角色,但不无辜,一个不幸的人值得同情,但不意味着不幸就能做什么都被原谅

    第九百六十六章 瞬息生变

    步清风赶回昆仑时,陵光等人已经布好了阵法,陆君陈坐在中央,等候已久。

    将人接回后,昆仑主峰便处于半封状态,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长琴亲自研制丹药,为陆君陈调理筋骨内息,养元固神,虽只是扬汤止沸,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本以为回来的会是两人,只看到步清风与精卫赶了回来,陵光的脸色顿时变了变。

    “重黎呢?”

    步清风解下腰间乾坤兜递给她:“魔尊与我在北海湖灌山分开,他让我先将东华神尊的一魂一魄送回来,他要迟些再回。”

    “这就取回魂魄了?”长潋吃了一惊。

    步清风点了点头:“几日前就发现敖洵跟在魔尊身后,玄武的气息时有时无,我也不能肯定他是否一直都在,但今日敖洵现了身,魔尊买了个破绽,便引他上了钩,先将这一魂一魄取了出来,眼下应当还在与之斡旋。这次……确实顺利得出乎意料,像是有什么在推波助澜似的。”

    从敖洵出现到斥魂取魄,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了,除了骗敖洵放下戒心费了些工夫,再无任何阻碍。

    她还有话要问,司幽上前摇了摇头:“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让东华的魂魄归位,恢复了记忆,才好商议重启封天阵一事,既然重黎都让步清风先回来,想必也有自己的打算,你要以大局为重。”

    陵光看着手里的乾坤兜,踟蹰几许,终是转过身踏入阵法中。

    “你可准备好了?”镜鸾站在一侧,郑重地问过身处其中的陆君陈。

    陆君陈点了点头,看着陵光盘膝坐下,徐徐合上双眼。

    是非因果,就在今日了。

    陵光从乾坤兜中取出那一魂一魄,含于掌中,同时默念心诀,法阵中金光流转,数道罡风拔地而起,如旋涡般将二人重重裹住。

    随着华光溢彩,灵流攒动,暂且断绝了外界的所有气息。

    刹那万籁俱寂,脑海中的思绪仿佛也随之抽离而去。

    东华的情况与她不同,她的魂魄虽是零零碎碎但好歹拼了个全须全尾,但他却是在缺失了一魂一魄的情况下,在人间辗转了数千年。

    每转世一次,元神便虚弱一分,到陆君陈这一世,偏又遭毒草毁了根基,即便元神合一,能恢复从前神力的可能也渺茫至极。

    陵光抬起手,将他的魂魄引出躯壳,重新将这一魂一魄与之融合。

    这话说来轻巧,却需耗费不少心力。

    随着魂魄逐渐合为一体,前世的记忆也随着灵流涓涓涌来,陆君陈眉头紧蹙,竭力不让自己倒在这汹涌的岁月洪流里。

    待金光散去,狂风止歇,一切逐渐归于平静。

    众人紧张地看着阵中二人,陆君陈此时已是冷汗涔涔,整个人近乎脱力。

    陵光毕竟有修为支撑,状况稍好些,稍显倦色,睁开眼,看向面前的人。

    “感觉如何?”

    陆君陈的神识随魂魄逐渐归位,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似有些怔忡,良久,才抬起头望着她,一阵令人屏息的沉默后,他微微一笑。

    温淡如水,却又顾盼生辉。

    似走过了亘古洪荒,漫漫千年,渡无边沧海,踏万里星河,一盏孤灯飘飘摇摇,终于到了岸边。

    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得以展颜。

    余鸢站在无相之地外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便望见里头有人出来。

    黑袍滚滚,赤金发冠,若非目光阴鸷,杀气太重,较之父神的气度不遑多让。

    双生之神,却是截然两人,命数之遥,差之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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