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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84节

    “潮汐殿和胧霜阁里躺着的那些人,多半都恨死本尊了吧……”

    “你去看过了?”长潋愣了愣,倒是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回来后不是去看遥岑的情况,便是回崇吾宫。”

    重黎笑了声:“本尊又不是没长心……”

    那些人要不是为了来救他们,也不会在九嶷山吃这么大苦头。

    虽说他没有求过任何人这么做,但事后定会记得这些曾被他嗤之以鼻的仙门弟子所做的一切。

    上回天虞山一战后,陵光曾问过他,那些微不足道的人,就不配活着了吗。

    那时的他答不上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些细枝末节了,坐上帝君之位后,也从未将其放在心上。

    就像凡人每日都要吃的米饭,谁又会逐一去想每一粒米的意义呢?

    可时至今日他好像有些明白她问那句话的本意了。

    这几日山中走过的人看他的眼神,他明白那其中藏着的心思,他们会那样想,倒也无可厚非。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责备的,换做是他,如此绝境中,说不定也会有那样的念头。

    说不定比他们更糟。

    “你是怎么在瑶池仙境中找到血藤的根脉的?”自回来后,长潋一直无暇打听这件事,今日时机恰好。

    重黎顿了顿,道:“那血藤的根脉就藏在妙音那座池子里,并不难找。”

    “瑶池中可有留下常羲上神的东西?”长潋追问。

    说到常羲上神,那可是在四灵之前,凭一己之力封印无尽数万年的神明,为无数后人称颂。

    她若是还留下什么,说不定是对付无尽的意外之获。

    重黎摇了摇头:“瑶池仙境甚是荒芜,并不似传闻中繁花似锦,仙境中的东西也并未藏着掖着,我找血藤也就没费什么心思。”

    妙音同池,水中也无飘萍杂草,一眼望尽。

    “真要说的话,我在仙境中看到了一幅画。”

    “什么画?”长潋蹙眉。

    “画中是苍梧渊大战之前的九嶷山,可以看出是苍梧崖附近,山崖上有一株花树,我看不出是什么花,但树下好像还画着什么人……”他实在说不出那副画到底有什么名堂,画工也甚是一般,放在人间还可入眼,收在瑶池却是有些配不上了。

    裱画的卷轴用得是南海仙木,最好的那种,挂画的冰柱也很干净。

    画下开着一朵荼蘼花,是这瑶池仙境里,唯一的活物了。

    荼蘼花香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忽地勾起一阵欲念,激起无端的恶寒,他立刻捂住嘴背过身去。

    “……怎么了?不舒服?”长潋皱了皱眉。

    他摇摇头,缓了几息:“好几日没合眼了,有些累,不妨事……”

    闻言,长潋稍稍松了口气。

    “是啊,这会儿谁敢放心睡一觉。”他无奈地靠着树长叹一声,“我方才也去看过那些弟子的伤势了,还有少阳山孟府君那边。”

    重黎想了起来,“他废了一条胳膊。”

    “嗯,另外半截在妖兽嘴里,拿不回来了。”长潋淡淡地笑了下,问,“你觉得他是怎么看待你的?”

    重黎不假思索:“在那些仙门中人里,他算是顶顶恨本尊的了。”

    闻言,长潋却是摇头:“长琴和端华眼下一个守着胧霜阁,一个守着潮汐殿,你猜猜,这次哪座仙府损失最重?”

    重黎迟疑片刻,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确信:“……哪里?”

    长潋顿了顿。

    “少阳山。”

    “不信是吧?我起初也不信。”长潋仰起头,望着一树雪青的玲珑花,眯了眯眼,“九嶷山一战前,我听闻你与师尊他们去寻无相之地的入口,但东海那边派人前来告知,九嶷山附近定有结界,你们即便进去了,也多半要中陷阱。”

    “我召集天虞山弟子打算去救的时候,孟府君不知从哪儿得了口风,找到了我面前,要与我们同去。”

    “……他是不是不知本尊也去了?”重黎觉得不可思议。

    “不,他知道。”长潋笃定,“我劝过他,毕竟当日潮汐殿里,他对你最是不满,便是去了也难保关键时候不会有所犹豫。但孟府君同我说,一码归一码,他恨魔族,但他长子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无论结果与否,少阳山欠你一个人情,他最不喜欢欠人情。”

    “此去苍梧渊,少阳山的弟子去得最多,也伤得最多,撤出来的时候,他给自己的胳膊止了血,就冲上去继续厮杀,直到护着自己能看到的最后一个弟子离开九嶷山,才倒下。”

    “他或许是说过许多不中听的,甚至有些蛮不讲理的话,但并不妨碍他是个有血性的人。他向我们讨要说法,或许只是为了让大家都安心些吧……”

    他颇有分量地在重黎肩上拍了两下。

    “重黎,这世间盼着你活着的人,也许比你想的要多。”

    第九百四十五章 本座帮你又有什么好处

    夜渐深,素来灯火通明的云渺宫难得一见的昏暗。

    内殿中,唯一一盏长明灯也随着膏烛的融化渐渐式微,映在窗纸上的影子捂着嘴不住地呕吐。

    重黎瘫坐在墙角,抓住柱子,面色煞白。

    从苍梧渊出来后,这种状况他每晚都要历经一遍。

    如百爪闹心般的骚动与尖锐的痛楚不断地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钩子,从识海深处勾动他苦苦压抑的欲念。

    杀戮的痛快,血的颜色,一遍遍地在眼前重演。

    他不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自从他在无相之地中看到了那副画,嗅到了画下的荼蘼花香后,这念头就时不时会从脑子里跑出来。

    从前还能克制,近来却是愈发难以忍受了。

    他不敢合眼,不仅是因为诸事繁杂,根本没有休憩的机会,也因为怕自己失去意识,再次被体内的元神所控,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来。

    陵光与司幽暂且离开昆仑,他倒是松了口气。

    否则在她面前,他是万万不会表露出这些状况来的。

    痛苦与愈演愈烈,他死死揪住了心口,强行让其偃息下去。

    他很清楚这是在扬汤止沸,但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

    他的视线在一点点变得模糊,有时白日里都会险些撞到人,这样下去,封印只怕也撑不了太久。

    他须得找到,能彻底灭除无尽的办法……

    被压抑后,呕吐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他眼前忽明忽暗,似有若无间,仿佛再次看到了那朵荼蘼花。

    冰雪般的花朵,在一片荒芜中摇曳生姿。

    而与此同时,苍梧渊中,也有一人在看着同样的画与花。

    执明踏入无相之地的入口时,便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的压抑。

    这条路本该在那一战后便合上了,却被强行留住,不得消散。

    沿着昏暗的虚无往前走,便可抵达瑶池仙境。

    眼前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姑且缓了缓,才朝前看去。

    他远远就望见了画前独立的无尽,走近了,也不见其回头看一眼。

    “你都在这看了三日了,是时候出去了。”

    执明之犹豫半响,劝了一句,也忍不住朝那画看了眼。

    画中的九嶷山,与如今天差地别,只苍梧崖还可辨认。

    不过这崖上的花树……难不成就是那株枯死的?

    无尽的目光终于从画上移开,落在了画下唯一的一朵花上,竟然蹲下身,凑近了看。

    “你说——这里如此冷清,怎么还能养活一朵花呢?”他所有所思地喃喃着,似乎也很疑惑。

    执明并不是很感兴趣:“荼蘼花本就是开在山道上的野花,便是不去管它,也能活得很好,许是常羲上神爱怜这朵花,才将其种在此处的吧。”

    “是吗……”无尽似笑非笑地托着腮,“余鸢呢?”

    执明一愣,“不知,好几日没见她了,许是在哪疗伤。”

    闻言,无尽默然片刻,点了点头:“你闲下来去找找她吧,只要没死,就带回来,本座还有些东西要给她看呢。”

    “……好。”执明转过身,刚踏出一步又顿住,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和常羲上神,是不是认识?”

    无尽僵了僵,忽地笑了起来。

    “认识……也可以说不认识,往事不可追,故人不可留,树死花散,一别无期罢了。”

    执明怀着满心的疑惑离开了此地,不久,身后再度传来脚步声。

    来人不言,无尽也不着急,沉默许久,才开口问:“敖洵殿下有何贵干?”

    披着大氅的敖洵,褪去了少年的青稚,眸中多了几分锐利。

    但这锐利又没什么气势,以至于只觉得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在无理取闹。

    他说,“我想让尊驾帮个忙。”

    无尽回过头,静静地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小殿下今日避开执明,专程来寻本座,想必是件要紧事了,说吧。”

    “请尊驾帮我除掉一个人。”

    “苏门山,陆君陈。”

    闻言,无尽有一瞬的诧异,蹙着眉看向眼前年轻的龙族,他说出要杀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一丝迟疑,这一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兴致忽起,也乐得多听几句:“那人得罪小殿下了?”

    敖洵眸光一沉:“有他在,执明便会犹豫。”

    无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为何?”

    敖洵攥紧了拳,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别告诉我,尊驾还没看出来我和那陆君陈的关系!”

    无尽眸中一片深寒,却仍笑着,饶有兴致地俯下身凑到他耳旁,“那小殿下和那陆君陈,是什么关系呢?你不说明白些,本尊如何知道?”

    “你!……”敖洵强压怒火,暗自咬牙,“你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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