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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2节

    这样,他就不欠她了。

    如今这世上,他只欠一人了。

    “你放心,以我的修为,即便失去了内丹,一时半会儿也能撑的住,这是你应得的,若好生向善,也有再次位列仙班的可能。”

    他不疾不徐的说着,苍白的面庞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这笑容在余鸢看来刺眼极了,龙族的内丹灵力充沛,她很快便会痊愈。

    可之后呢?

    没了这颗缺损的内丹,他不再对她抱有歉疚,她该用什么等到他回头?

    就在她惶惶不安之际,他忽然召来英招,用自己的灵气强行驱策,对着她腕上的细链斩下。

    火花四溅,细链不为所动。

    他便耐心地,一下一下地砍。

    他刚挖了内丹,气力不足,足足砍了十来下,才将链子斩断。

    灵泽一挥而散,手中的剑也踉跄落地,他靠在门边,抬起眼看着她,像是做完了最后一件事般微微一笑。

    “你走吧。”

    他平静得像是刚刚决定了今晚要去哪儿散散步。

    “昆仑山就不必再回来了。”

    余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在赶我走?”

    四下默然已久,僵持着,如永夜的寒冰。

    直到他站起来,与她错身而过,叹了句:“你留在这,最好的结果,便是被监禁一生。我没什么好的,你犯不上如此作践自己,趁你还有点尊严和骄傲,离开这,天大地大,总有更好的去处。”

    “更好的去处”余鸢想笑,眼泪却滚滚而落。

    一片模糊的眼前,那道玄色的身影越走越远,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往后要去哪,也没有余力去在意了。

    西斜的月光与东出的晨曦,将他踽踽独行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的一人,步伐略踉跄。

    他固执地往前走,却好像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

    而她,真的被他留在了身后。

    无论她声嘶力竭地喊他多少声,他都没有再回过头。

    五千年错付的恨都重重压在了他身上,要将他压到尘埃里,压到地狱深处,无数怨灵啃噬他的血肉,痛到麻木。

    天光太过刺眼,他摇摇晃晃地走在山道上,脑海里反反复复重现着那日被牵着走上这座山巅的场景。

    是谁是谁呢?

    那个笑得怯懦又欢喜的少年是谁呢

    是他吗?

    好像是的,可是,怎么如此陌生呢

    他茫然无措地走到一间偏殿前,忽然想起从前他和长潋的衣裳,好像都是收在这的。

    跌跌撞撞地奔进去,翻箱倒柜地找,终于找到了一件荼白的弟子服。

    他们的师尊喜欢素净,故而让仙娥做的弟子服也都是如雪的白,外头是月华般的一层罩纱。

    他好像还嫌弃过这样式太素,可故人旧物捧在手里,却忽然觉得,其实很好看。

    酸甜苦辣的记忆汹涌而起,几乎将他湮没在这片白里。

    他抹去了泪,抱着这套衣袍出了殿门,在开满玲珑花的林子里,随意寻了一处山坡,挨着树坐下。

    他试图换上这件衣裳,似乎只要换上,就能回到最初。

    可这衣裳却是拿错了,拿的是他们少年时的尺寸。

    自是无论怎么穿,都难以合身。

    他固执地尝试着,穿到最后,他将外袍死死箍在怀里,仿佛只要这样,就能重新把那段时光,时光里熠熠生辉的那些人都寻回来。

    他们都回来了,就来告诉他,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只要醒来,她就回来了。

    可这又有何用呢?

    玲珑犹在,山河蒙尘。

    他回不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猝然陷入无措,慌张地四处张看,山林幽幽,似无数鬼魅要从黑暗中猛扑而出,将他撕成碎片。

    他紧闭着眼,虚弱与痛楚交织着,不知何时,就这么昏睡过去。

    第七百六十章 :向谁偿此恩

    这一睡,仿佛沉入了污浊的泥淖里,起不了身,也睁不开眼。

    四周一片昏黑,像是再度回到了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洪荒。

    他却觉得那也好,至少不比面对陵光已经死了的事实。

    可这世间的七情六欲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于漆夜中投下了刺目的天光。

    他听见有人在喊他。

    阿黎,阿黎。

    你醒醒,别睡,听话

    与他在苍梧渊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又酸又疼。

    努力地睁开眼,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晨光刺得双眼朦胧如泪注,睫毛上挂着露水,湿漉漉的,不太舒服。

    眼前有几道模糊的身影,其中一人拍打着他的肩膀,喊他醒醒。

    这声音与陵光的实在不同,他缓了缓神才看清,是一群穿着粗布麻衣的凡人。

    喊他的是个妇人,面容质朴宽厚,忧心地望着他。

    “公子怎么睡在这?这才早春呢,晨间天凉的很,别冻坏了。”

    许是好些年都没人这么关心于他了,重黎倒有些怔忡。

    他疲倦至极,什么都不想说,但又不能干晾着人家,正欲开口答一句,却发现自己嗓子哑了,很难做声。

    于是,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但他的脸色实在不好,剖了内丹又在山坡上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不曾好好收拾自己,看起来颇为憔悴。

    那妇人自是不信的,给他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喝了暖暖身罢。”

    他接过那杯水,这杯子是陶泥捏的,比他平时用的简陋太多,甚至还带着泥巴味儿,换了从前,他定是要嫌弃几句的。

    可眼下,看着杯口冒出的腾腾热气,却觉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谢谢。”他声音沙哑,低头抿了一口水。

    “公子瞧着面生,不知是山中哪户人家。”妇人好奇地打量着他。

    重黎猝然一怔。

    想起自己从前假扮仙门弟子时,多数时候都在云渺宫住着,懒得四处跑动,故而除了熟识的几人,山中百姓多数都不认得他。

    即便之前闹出灵兽的事,前来看热闹的人也都挤在人群中,怕是没瞧清他的脸。

    如今才敢上前与他这个魔尊搭话。

    “我咳咳咳!”他一时语塞,又被水呛住。

    那几人面面相觑,似是觉得刨根究底太过唐突,终是没有继续问。

    “这几日山中才安稳下来,公子还是莫要四处闲逛,早些回去吧。”说罢,那几人便要走。

    重黎忽地瞥见她们手中提着香烛与食盒,还有些精米,都是些祭祀的东西,不免起疑。

    “你们这是要去哪?”

    那几人回过头来,见他盯着她们手里的香烛物什,无奈地笑了笑:“这些啊今日是天虞山的云掌门仙逝的第三日。”

    闻言,重黎从浑噩的半梦中惊醒过来。

    第三日

    已经三日了吗?

    她们叹了口气,继续道:“听二位长老说,尸身七日后便会下葬,咱们这些人全是仰赖云掌门的庇护才能活到今日,那姑娘我们都见过,年纪轻轻就挑起重担,平日里待谁都好,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同她行礼问好,她都是笑着回应的,她这年纪,总觉得像看着自家闺女,谁能想到,唉”

    “咱们没法子帮她对付那些孽障,还拖累了她,她活着的时候没为她多做点什么,她死后我们想去神宫祭奠一番,告慰她在天之灵”

    听到这,重黎心头猝然涌起一阵酸涩的刺痛。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她已经没有魂魄可告慰这么残忍的事。

    喉头哽咽,几度兜转。

    终究只是颤抖着说了句。

    “我同你们一起去吧。”

    那几个妇人神色古怪地望着他,许是觉得他神色十分诚恳,见她们许久不答,便又重复了一次。

    “请让我同你们一起去吧”

    第二次说时,声音里的颤抖都是细碎的,近乎哀求。

    一夜的痛心欲绝,他已经不敢一人踏上那条青石路,生怕她们不答应,留他一人在此,不知能去哪里。

    “公子既然想去祭奠云掌门,为何不自己拿些膏烛,去神宫呢?”

    “我”他噎住了声,艰难地笑了笑,“我从前做了许多对不住云掌门的事,她一直悉心劝诫我,可我改悔得太晚了,没能当面跟她认错,怕一人前去,唐突了她,她不肯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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