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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45节

    他明明在笑,却只让人感到无尽的森冷,那双漆夜般的眼黑洞洞的,如万丈深渊。

    “我没有心?我是混账?”

    他低笑着,抬手指向远处的神宫。

    “我身为九川龙族之后,在仇人门下忍气吞声数万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满心满眼全是我的师尊,敬重她,倾慕她,她可有对我说过一句实话?你们这些人可有对我说过一句实话?”

    “我受人欺辱,被视为冥顽不灵的妖龙,她身为我的师尊,可有在人前为我辩白过一句?可有哪怕一次以我为傲过?”

    “便是我得知真相后心灰意冷,也不曾向她,向昆仑寻仇吧?我自始至终当她是我师尊,她当我是什么?路边捡来的乞丐,低贱的妖族!这是我的错吗?”

    “苍梧渊之乱,听闻她受困,我带人去救,可惜修为到底还是差了一截,数年累积的亲信全军覆没,我被妖兽挖心食肉,丢在尸山血海里等死,她可有看我一眼?可有想救一救我的打算?”

    他攥着心口,几乎要将那道疤痕再度撕开,血淋淋地摊在众人面前,让这些人认清事实。

    “我喊她一声师尊,喊了她这么多年的师尊,拿命报了她的恩,自问仁至义尽,却临死都换不回她一眼眷顾,你才做了她几个月的徒弟,又知道她什么?”

    他望着云渺宫,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字一句,誓要将那些年遭受的失望都化为钢刃,狠狠地扎下去。

    “她没有心的,就算有也是铁打的,石铸的,跟苍生大任比起来,我们这些做徒弟的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是,她战无不胜,受世人敬仰,贵为四灵之首,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的朱雀上神,何等高高在上,我们这些渣滓怎么配站在她身旁?”

    “但我告诉你无论她曾救过多少人,是盖世英雄还是高尚的天神,我永远记得她在苍梧渊弃我于不顾,任由妖兽啃噬我的血肉,我永远记得那种痛”

    如此可怖的过往,从如今的他口中道出,已不复当年的愤恨。

    想来已经数千年光阴,或许再深的沟壑,也会被逐渐填平。

    恨了这么多年,也再没有那种想要狠狠掐住她的脖子,质问她的冲动了。

    剩下的,只有阵阵心寒。

    好像也无所谓了

    独独眼眶温热,还残留着些许不甘。

    “她就是那样的神,无心无情,抉择的时候比谁都心狠,谁都能舍得下,换了你,换了长潋,都一样。”

    切肤之痛,永世难忘。

    想起来的时候,竟已不是愤怒,而是凄凉。

    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浑身的血都似是僵住,字字诛心地往楚司湛身上砸。

    “幸亏你离开得早,否则迟早你也一样会被丢在那种地方,认清这个绝情绝义的师父。”

    话音未落,眼前突然掠过一道白影,夹着劲风的重拳狠狠地抡在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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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五十二章 :还君一心

    他半点没料到出拳之人,只来得及将余鸢推开,自己猝不及防竟被打得跌坐在地,一时愕然,衣领又被提了起来。

    长潋的脸一片煞白,双目却如充血般赤红,满盈着愤恨的泪,气劲之大,像是要将他活活勒死在这!

    “她舍下你?她不救你?她无情无心?重黎,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你还算个人吗!畜生!!”长潋惨白着脸,眸光却如锐利的鹰隼,要用利爪撕开他的胸膛,看看里头流的可是冰冷的血。

    自昆仑同门以来,无论这些年做过多少龌龊事,重黎都未曾见他如此生气过。

    仿佛要将滔天的怒火一股脑儿地全浇在他身上,烧尽他每一寸骨头才罢休。

    拖着刚从生死间回转过来的,几乎不剩什么法力的残躯,要同他来拼命。

    如此自不量力的举动,被他做出来,是如此的气急败坏,深仇大恨。

    余鸢来拉,被他直接掀翻在地。

    重黎本还顾忌他大病初愈,不曾如何,可他对余鸢动手,他自是忍不了的。

    聚气一掌,将他拍开。

    这次醒来,长潋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还勉强召来泰逢,破了那妖镜,如何抵抗得了,当场被推了出去。

    镜鸾和长琴等人忙过去扶他,楚司湛双目通红,望见重黎转而去搀摔倒的余鸢,少年稚嫩的面庞又白了几分。

    重黎甚是不悦,总觉得这群人今日抽了风。

    诚然平日就瞧他不顺眼,动手也是常有的事,可这回简直莫名其妙,好像凭白拿了个罪名往他头上安,实在不讲理。

    众人围着长潋,任谁都一副不待见他的冷漠嘴脸,只有长潋,气得浑身发抖。

    他还是头一回见这个素来清心寡欲的师兄这般失去理智的样子,觉得古怪之余,也懒得同他争吵,转而看向楚司湛。

    “她人在哪?云渺宫是吗?你们既然不想看见本尊,本尊去看一眼就走,横竖这昆仑山有我没我都一样”

    四下沉寂着,楚司湛终于迈开了一步,缓慢而沉稳地走到他跟前,先看了余鸢一眼,她握着重黎的手,似是想让他走。

    忽地一声冷笑,重黎愣了愣,眼前的少年抬起了通红的眼,眸中寒光阵阵,露出一抹残忍来。

    “既然都来了,看一眼就走算什么?”

    他的声音在发抖,当四下都屏息不语的时候,哽咽声尤为清晰。

    重黎不太明白,他哭什么。

    昆仑都赢了,他还哭什么?

    楚司湛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一拳一拳砸在他身上。

    明明不痛不痒,却莫名沉重。

    他隐忍着,却快要忍不住了,那双泛着泪的眼恼恨地盯着他。

    重黎更觉莫名其妙,但他再混账也不至于对一个没有法力的少年如何,于是就这么站着,看着他出拳,明明是自己挨着打,哭得最惨的居然是下手的人。

    眼泪一旦落下,便再止不住了。

    越是打,他哭得越是凶,最后竟成了近乎嚎啕的悲泣。

    身后的人都沉默了,这哭声响彻半山。

    若换做平日,重黎定要好好教教他什么叫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此时此刻,他却是僵住了。

    苍青的天如一块巨大的,朦胧的纱,罩住了昆仑。

    天光薄凉,他才发觉四周的灵气少得可怜,且很难聚集。

    像是耗竭了地脉,散去了生灵,曾经的三危山。

    余鸢终还是放开了手,叹了口气,别开视线。

    天地间风声惶惶,如有无形的重担缓缓压下。

    颍川和莳萝随后而至,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踏入昆仑的一瞬,莳萝便察觉到了什么,可一路的心惊肉跳都哽在了喉头,不知如何开这口。

    等到眼前的少年终于挥不动拳头了,哭声渐偃,将额头抵在了他胸口。

    像一记沉闷的重锤。

    他哽着声,终于撕开了这层蔼蔼雾纱。

    “师叔祖,师父她不在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重黎不由怔住,好半天没转过这个弯。

    四下静得可怕,只剩下楚司湛支离破碎的哭声,整座昆仑山仿佛都一点点黯淡了下来。

    他听着那哭声,心如乱麻,想伸手抓住什么,却看着眼前的人抓着他的衣袂,缓慢而无力地跪了下去。

    楚司湛抬起手,将一枚灰暗的鳞片捧到他面前给他看。

    鳞片散去了所有光华,在转瞬间碎成了好几瓣。

    纤弱,刺眼。

    不知从何而起的寒,从脚底漫至天灵,要将他冻成冰。

    他感到自己的心口在剧烈地跳动,血液逆流,冲昏了他的脑子。

    顾不得会不会弄断楚司湛的胳膊,他紧紧扣住了那手腕,浑浑噩噩地问。

    “你再说一遍,谁不在了”

    楚司湛像是感觉不到疼,恨与怨,怒与悲不断地在眼底交织,无力反抗,却还是呲着牙狠狠咬住了他的血肉。

    重黎没了耐心,把人丢给长琴,大步走到镜鸾面前,浑身发僵,却还是艰难地伸出了手,揪住了她的衣领。

    “你说,谁不在了?”

    发抖的声音,迫切地等一句答复。

    等了很久很久,镜鸾都没有还手的意思,只是冷漠地,失望透顶地看着他。

    “我问你她人呢!!”重黎歇斯底里地吼着,等着她的答复,却又怕听到她的答复。

    镜鸾目光如冰,一字一顿地反问。

    “你还有脸找她?”

    “我本以为你回来,还能说几句人话,人都没了,你还骂她无情,她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不,她再没有什么在天之灵了,不在了的意思是,这世上,已经不会再有了”

    “什么意思”重黎面色阴鸷,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只是听不懂,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什么叫没了?

    什么叫不会再有了?

    昆仑不是赢了她不是赢了吗!!

    这么多人都还活着,什么叫她没了!

    谁没了!!

    若是,若是伤得太重,再换一副躯壳就是了,酆都的主君都在这,起死回生有什么难的?

    白辛城,招摇山,北若城对,她又不是第一次还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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