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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0节

    那黑影似是睡着了,浊气吞吐,吸如三九霜寒,呼似火灼难耐。

    再走近些,便望见两根长牙,硕大如峰,仿佛是从下颚穿出的巨钩,其中一根断了半截,身如磐石,浑身鬃毛,枕着利爪安眠。

    如此巨兽,而今只在传说中听过了。

    虽无盾与矛,重黎还是认出了其来历。

    凶兽凿齿,本居于昆仑虚东方大泽之畔,曾吞吃无数生灵,为祸四方,与相柳齐名,据典籍记载,羿费尽周折,才将其射杀于寿华之野,不晓得为何,它不仅还活着,还出现在这十八层地狱中。

    他朝凿齿身后看去,有一块巨石,乍一看不起眼,却是这十八层地狱中唯一一处没有镜子覆盖的地方。

    倘若真有出路,想来多半就是这个方向了。

    那么这凿齿,十有八九是个看门的。

    动用上古凶兽看守这条路,酆都地府可真是大手笔啊。

    诚然不愿承认,但以他眼下的状况,没有与如此庞然大物相抗之力,避其锋芒,才是上策。

    他定了定心神,将剑提了起来,抱着云渺渺一步一步朝那石头走去,打算趁着凿齿熟睡,悄然离去。

    要想走到那块石头旁,必须从凿齿面前经过,离得近了,热气与寒气喷薄在身上,忽冷忽热十分难受。

    他咬咬牙继续往前,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只是将怀中人的脑袋按得更低些。

    石头就在眼前,仅有数步之遥,他正欲加快步伐,余光却忽然瞥见一盏“红灯笼”,直勾勾地对着他。

    杀气如一座山峦,劈头压了下来,令人遍体生寒。

    在这样狠厉狰狞的注视下,他浑身发僵,梗着脖子转过头来,正对上的,便是一只血红的兽眸,而另一只仿佛害了翳病,结了一层厚厚的痂,粗厚的喘息喷在他脸上,烫得惊心。

    他此时离凿齿不过两步距离,一抬手,便能碰到那截断了一半的巨齿。

    它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眼中仿佛沉淀着千万年根深蒂固的狠毒与残暴,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竭力压抑着恐惧与慌张,握着剑的手却还是细弱地颤抖起来。

    凿齿目光一偏,似是觉察到他的剑已经不稳了,爪子一拍,整片镜海都抖了三抖,逼得他不得不退后三步。

    突如其来的死寂中,连呼吸都如此沉重,凿齿仰头吼叫,不知是清醒了过来,还是仅仅打了个呵欠。

    而后,它的眼神再度落在了他身上,至少从这只眼睛里,重黎瞧不出半分愉悦。

    它趴了下来,依旧俯视着他,朝他怀里看了眼,只望见一个昏迷不醒的小丫头片子,突如其来一声嗤笑倒是将他吓了一跳。

    “臭小子,怎么又是你!”一声怒斥,脚边的镜子被它生生拍成了齑粉。

    眼见它一爪子扫过来,重黎当即抱着云渺渺就地一滚,惊险避开,却还是被罡风掀了出去,靠着英招剑才勉强稳住身子。

    凿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才多久,你小子怎么就这点能耐了?当初废吾右眼的嚣张哪儿去了?”

    连声质问,令重黎更为不解,属实不知这话该如何接下去。

    凿齿盯着他手中的英招,恨得直咬牙。

    “吾正愁上哪儿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好得很!好得很!”

    它忽然支起了身,踏过镜海,又碾碎无数镜面,低下头来长齿一扬,朝着他拱去!

    事已至此,他唯有硬着头皮应战,但法力被封后,他能倚靠的只有英招自身灵气与虚于招式的剑术,用不了多久,便落于下风,带着云渺渺连连后退。

    只听得一声不甘的嘶吼,凿齿居然停了下来,仿佛被什么猛然勒住了,脑袋一扬,不得不收回前蹄。

    这时候,他才瞧见,它的脖子与四肢,竟都被数道银蓝的光辉锁住,若是强行挣脱,便有强劲的雷光劈下,打得它栽倒在地。

    他听到它的怒吼,却听不清它究竟在骂谁,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低沉兽喉,令人头脑发昏。

    有了禁锢,总比放这个庞然巨兽四处追杀他来得好些,然而那块石头,就在凿齿身后,越过去,无异于虎口拔牙。

    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人。

    拖延时间,在这儿是没有用的,思忖良久,他毅然决定奋力一搏,抱起云渺渺朝着凿齿左侧冲去,踏入天锁范围内之后,他毫不迟疑地对准它的左眼,掷出了英招!

    凌厉的剑气劈头盖脸地落下,凿齿怒吼着一爪拍下!

    趁此机会,他径直朝着石头奔去!那块石头后面,果真有一道门,如他之前看到的一般,似一个无底的深渊,却也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然而声东击西,也不过为他们争得片刻的机会,他不肯放下怀中的人,就定然要慢上一步。

    凿齿的长牙狠狠一扫,他压根来不及停下闪避,便被囫囵掀了出去!

    “咳咳!”他翻滚在镜海中,破碎的镜片扎入血肉,他死死咬住了唇,护住怀里的人。

    没等喘口气儿,凿齿的利爪便压了下来,重重落在他背上,仿佛要将他摁进更深的地狱中去。

    爪子刺入他的背脊,在骨肉中发出黏腻的声响,痛得钻心!

    他闷哼了一声,忍住了叫喊。

    那爪子如铁锤,在他背上一连凿了数下,他眼前逐渐模糊起来,生生忍着。

    一片嗡响的耳边,传来凿齿断断续续的怨恨,怒骂,讥讽,仿佛与他有着什么深仇大恨可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没有来过这儿

    应当没有才是。

    眼前的镜海仿佛蒙上一层血雾,镜海无边,天光灰蒙,仿佛听到了撕心的哭声。

    这场景,这一刻,忽然让他心生动摇。

    真的没有来过吗

    凿齿不知为何停了手,伸出利爪,将他提了起来,仔细瞧了几眼。

    “小子,你这样可真无趣,吾盼了这么多年积攒的兴致,都教你给败没了。”

    它抬头望着这片压根不能算天的天,冷笑一声,似是等了太久太久,在这漫无边际的永夜中深感疲倦。

    “这十八层地狱也平静了好多年了,吾不信命,却不得不认命,永远被锁在这,不见天日,吾岂能甘心让他们过得舒坦十这破地方,还自诩世上最坚固的牢笼,呸!世事有一便有二,吾倒要看看,看见你从这儿走出去,酆都那帮孙子可还能咽得下饭!”

    说罢,也不曾问过他有何想法,便忽然将他抡了出去!

    重黎被摔得头昏脑涨,缓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躺在了那石头旁。

    凿齿遥遥一指,那神情说不清是怒还是烦:“臭小子!顺着那窟窿往前走,跟你当年一样,不准回头!出去替吾好好嘲笑那帮龟孙儿!待你何时不犯迷糊了,再来同吾一较高下!”

    洪钟般的吼声,震得他双耳发痛。

    虽不明所以,却也庆幸其古怪的性子,令他们逃过一劫。

    他缓了缓气儿,抬手召回英招,抱起云渺渺,转身踏入那一片漆黑中

    寒风迎面而来,吹得人一激灵,他缓缓睁开眼,望见的,是天子殿的穹顶与飘摇的纱帘,灯火幽微,似南柯一梦。

    模模糊糊的眼前,有人走了过来,看身形,像是霓旌。

    她走到他面前,替他收了身上的衣袍。

    “您可好些了?”

    他恍然回神,终于想起了自己何以在此。

    这段是重黎在梦中回想起还没有从十八层地狱中出来的时候,在走出地狱之前发生的事,他没有跟别人提起

    文中出现的凿齿,出自山海经海外南经昆仑虚在其东,虚四方。一曰在岐舌东,为虚四言。羿与凿齿战于寿华之野,羿射杀之。在昆仑虚东。羿持弓矢,凿齿持盾,一曰戈。

    是一种人形巨兽,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查一查图片,就知道它长啥样啦

    再次祝大家中秋快乐哟!

    第一百六十一章 :查看伤势

    他疲惫地揉了揉发紧的眉心,试着凝聚灵气,法力依旧没有回复,但身上的重压似乎减轻了些,倒是不必再变回孩童模样了。

    背部的伤一动便是钻心的疼,服下丹药后,已经止住了血,他随手掐了个诀儿,将血迹清理干净,一抬手却发现手背的烧伤都愈合了,狐疑地看了霓旌一眼。

    她神色如常,给他递上外袍。

    “本尊睡了多久?”他叹了口气。

    “三个时辰。”霓旌答道,“嶓冢山的动乱已平息,从地狱中逃出的鬼魂大部分都捉回来了,再过几日应当就能收拾妥当。只是”

    “只是什么?”

    她犹豫片刻,道:“您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十八层地狱中闯了出来,此事于阴司而言非同小可,已有不少鬼差在背后议论您的来头,我们并非鬼魂一事也败露了,您养神之时,五方鬼帝前来天子殿上奏意欲彻查,好在被幽荼帝君挡了回去,但若不尽快离开,恐受非议。”

    闻言,他冷笑一声:“本尊何须在意那帮不识好歹的东西说了什么?他们有胆子便来查,本尊还见不得人了不成!”

    这不屑一顾的态度倒是在霓旌的意料之内:“属下也就这么一说,您这不是还没完全恢复法力么,人在屋檐下,留个余地总是好的。”

    她晓得这些苦口婆心的话他八成是听不进去的,无奈地摊了摊手。

    “您已经猜出幽荼帝君的身份了吗?”瞧他的反应,听她提起“幽荼帝君”,可是半点惊色都无。

    重黎斜了她一眼:“本尊还没瞎,能当众将我们带入这天子殿,无人敢拦之人,难道还有第二个?”

    他呵了一声。

    “连本尊都给他蒙过去了”

    想起之前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和蓄意存心的调笑,他就气得牙痒。

    “那怂包呢?”他话锋一转。

    “好像还没醒。”霓旌摇摇头,看向内室,“听说寒气入骨,虽没什么伤口,但估摸着得养好些年才能见好了。那姑娘啊,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明明是个活人,阳气却还不如一些妖怪,无论怎么捂着暖着,手脚都是冰凉的。若不是那件弟子服上施了法,她这样的底子,人间寒冬都有些受不住,这回居然掉进了冰山地狱”

    重黎想起在地狱中她浑身冰凉地倒下去,那副样子,确实不像是凡间女子弱不禁风这等说法,不由得皱了皱眉,起了身。

    “本尊去看一眼。”

    他朝着内室走去,恰好有人掀开了帘子,司幽带着桑桑走出来,瞧见他,蓦地怔了怔,旋即一笑。

    “哟,醒了?”

    漫不经心的口吻,还穿着那件松散的绯衣,哪像一介帝君。

    桑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翻了个白眼,又移开了。

    “渺渺在里头,你要进去的话,手脚可得轻些。”他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狡黠,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叫重黎很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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