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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3节

    无边的雪原,锋利的冰凌与方才梦中的,如出一辙。

    他不由得陷入恍惚。

    与其说他从前不常做梦,不如说他在崇吾宫几乎是不合眼的,可自从踏入这酆都鬼城,竟一不留神便陷入梦中。

    耳边风萧萧,厉鬼哭,山河长寂,一眼永夜。

    梦中那女子的声音,却根深蒂固地刻在他脑海中。

    你可知错。

    仅仅将这话在记忆里过上一遍,都令他一股无名火起。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望见自己的小胖手,顿时翻了个白眼。

    缓了缓神,他才想起落得这步田地的前因后果。

    那痛楚虽已褪去,但他却是真真切切地从桥上摔了下来。

    再然后呢

    冰冷的寒风中,他感到了腰间的暖意,低头一瞧,却是一双细弱的胳膊。

    那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腰,他正躺着的也并非什么雪地冰面,而是半边瘦削的肩,硌得他脖子疼。

    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突然屏住了呼吸,缓缓抬起头望去,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张冻得煞白的脸。

    他就此回想起从缘尽桥掉下来后,他一路坠入层层地狱,烈火炙烤,刀山削骨,却在迷蒙浓雾中望见一道金光。

    那是一条绳索,从半空中甩了下来,转眼间拴住了他的腰,紧接着一股力道将他猛然提了起来,一晃神工夫,他便已撞入一人怀中。

    “啊”原来是这怂包。

    他再看了眼腰间,那绳索还在,金光粲然,勒得他真有些疼。

    他在世上活了这么些年,什么法宝没见过,此物也算不得稀奇,仙门中几乎人手一条的捆仙绳,换作从前啊他就从未放在眼里。

    可惜今日

    他挣了挣,愣是连个结都没能解开。

    他们恰好落在一块石头后,挡住了不少风雪,四周法宝碎了一地,两张面具也碎成好几瓣儿,她的乾坤兜掉在不远处,就连之前司幽给她的护持印记,都从手背上消失了。

    看着这一片狼藉,不难想象落地之前,她是做了什么才保下他二人性命。

    传闻酆都之中,受上古神器烛阴镇压,所有法器少说被封住半数力量,但以量充数或可弥补,平日里宝贝得紧的乾坤兜,这回算是彻底被掏空了。

    他倒是没想过这怂包会跟着他跳下来,上头那几人都没拦住她么?

    踟蹰了片刻,他还是先爬起来,拍了拍她的胳膊。

    “云渺渺,云渺渺,醒醒”

    许是替他垫了一垫,她昏睡得比他更沉,如此弱不禁风的一小姑娘,偏偏在昏迷中手劲儿忒大,凭他眼下的气力,连她的胳膊都掰不开。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拖着她奋力挪到石头旁,将乾坤袋捡了回来,翻找了一会儿,竟然还剩了件东西。

    他怔了怔,犹豫片刻,将其取了出来。

    世间千百苦,饥寒尤难耐。

    这一点,云渺渺活了三辈子,深有体会,曾有一段时日,她怕冷怕到比死更无法承受的地步。

    严寒之中,人极容易恍惚,迷迷糊糊中,她总觉得自己还在白辛城,还是那个薄情无依的孤女,在她爹娘唯一留给她的姑且还能算得她的归处的小院中,裹着粗陋肮脏的被褥,苟且偷生。

    在渐渐淡忘的回忆里,望着窗外的风雪,每活过一日,都像是上天的恩赐。

    只是这一回,寒风灌入不过几息工夫,便有人为她掖了掖被角。

    她于混乱中清醒过来,望见了漫天大雪,鄙薄无情,天边半明半暗,像是遥不可及的指望。

    可迎面而来的风雪,却被眼前的巨石拦下了大半,以至于她都不曾受什么风。

    身侧暖意融融,她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垂下眸,望见了一件玄色的衣袍,宽大厚实,还有一圈绒领,瞧着颇为暖和。

    她认得这衣裳。

    还是司幽从重黎身上“扒”下来的,那之后,她思量着万一何时他变回了原样,总不能还穿着那件孩童的寿衣,便先收入乾坤兜中了。

    她动了动胳膊,怀里的“东西”似乎也被惊动了,倏忽一僵。

    “你再不醒,咱俩都得被冻死在这。”奶声奶气的怨声响起,她这才朝怀里看去。

    那块难看的头巾不知被吹到哪儿去了,龙角露了出来,冰天雪地中尤为晶莹剔透,甚至泛出了点点莹泽,那双漆夜般的眼正直直地盯着她。

    变成这副样子后,不光脸圆了,这眼睛也如孩童一般,溜圆溜圆,不晓得是不是被风吹久了,眼角染了一抹红晕,睫毛活像两把小扇子,盯着她的时候明明是想生气,偏偏瞧着总有那么点儿似笑非笑的意味。

    方才的暖意,除了这祖宗,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还没抱够?”他这会儿腰都快麻了,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松手!”

    第一百五十一章 :您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宽容

    “啊?哦!”她灿灿地松开了他,怀里顿时凉了下来,四下天寒地冻,她不由得有些不舍。

    然,再伸手薅一把,这祖宗回头怕是真要剁了她的手。

    “你这女子,昏迷的时候也不老实!”重黎总算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一把夺回自己的尾巴,让她自己瞧瞧她都干了些什么!

    云渺渺一脸懵逼,定神看去,就见那条墨鳞白须的幼龙尾巴竟然有些肿,回想起方才他是从何处抽出了自己的尾巴,不由得一阵心虚。

    她现在跪地求饶还来得及么?

    “这是哪儿?”她环顾四周,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就连石头,都似是被积雪包裹了起来,早已看不清原本的色泽和纹路了。

    她这才坐起片刻,便已感到通体生寒。

    “不记得我们是从哪儿掉下来的吗?”重黎看了她一眼。

    经他一提,她这才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来,抬头望去,但见灰蒙蒙一片,若这儿真是缘尽桥下,他们眼下所见的,根本不能称之为“天”。

    遥望嶓冢山的方向,有一个黑漆漆的窟窿,但它究竟通往哪里,就无从得知了,唯一清楚的,是他们决不能从那边走。

    她回过头,看着地上的乾坤兜,拿起来扒拉了一会儿,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

    “果然”她犹记得跌下来的时候,匆忙之下,为了保命,她将这些年搜集来的各路法宝一股脑儿地都祭了出去,将他们停在了此处。

    这般看来,所幸没有坠入十八层,不过此情此景,应当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惜了她这些法宝,花了她不少功夫才囤满了乾坤兜,还指望着哪日能助她开光得仙骨呢。

    这下可好,就剩下一根捆仙绳了。

    重黎瞧着她一脸苦大仇深,面露鄙夷:“哭丧着脸作甚,都是些下品中品的废物,瞧你稀罕的。”

    她叹了口气,抬手将捆仙绳收了回来。

    “我这乾坤兜里的东西,自然不必您的宝贝金贵,可也是我花了八年才得来这许多的,终归有些可惜”看着一地的碎片,她暗暗计较着这得画多少师父的画像才能换回来啊。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重黎不以为意,“这些破烂可惜个鬼!本尊崇吾宫里的比这些可好多了!”

    闻言,她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您又不给我。”

    不给,还酸她。

    重黎被她盯得心头发毛:“你这眼神好像本尊待你多抠搜似的!回头本尊挑几样好的,省的你没见过世面净给本尊丢人!你盯着本尊作甚?”

    她一怔一怔的:“就是觉得您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宽容。”

    怪让人不习惯的。

    重黎爬了起来,掸掸衣裳:“你如今是本尊的下属,再捡这些破烂儿是给本尊丢人。”

    “喔”她就说嘛。

    “这儿似乎是第八层冰山地狱,那裂口出现的地方。”早在她醒来之前,他便已经猜到了他们眼下的处境,虽说也仅仅只是料到了他们掉进了第几层,从这儿出去的路,却是怎么望都望不到雪海尽处。

    云渺渺将那袍子捡起来,见他一脸从容自若,许是龙族不畏寒,竟丝毫不将这六界极寒之地放在眼中,她不由得心生佩服。

    她这会儿都冻得打哆嗦了,犹豫着看了他一眼。

    “尊上,您不怕冷吧?”

    重黎冷哼一声:“本尊从不惧寒。”

    “那可太好了。”她抖了抖手中的袍子,“您想必不需要这间衣裳,我可以借来穿穿么?”

    重黎愣了一瞬,见她浑身发僵,想起方才将她拖到石头后避风时,她的身子就冷得只剩微弱的暖,沉着脸一挥手:“准了。”

    闻言,云渺渺登时面露喜色,利索地将袍子穿上。

    这袍子于她而言何止大了两圈儿,她只得用腰带将其扎在身上才不至于走几步便滑落下去。

    不知可是受那裂缝所害,四下的风雪越来越古怪,仅仅他方才所见,号称永夜霜雪的第冰山地狱,便已放晴两回,不仅如此,这雪每停一回,下一回便会下得更大。

    “得找路离开这。”他愈发觉得此处捉摸不透。

    再逗留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

    况且嶓冢山大乱,整个酆都都自顾不暇,仅凭霓旌和那两个天虞山弟子,怕是连他们落在了何处都无从得知,他不觉得能指望得上。

    为今之计,只有靠他们自己了。

    诚然云渺渺也是这么想的,但雪原茫茫,冰山连绵,这路,又在何处?

    司幽说过,十八层地狱,层层相接,进去容易出来却难如登天,每一层都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残忍刑法,所到之处皆是恶鬼凶神,刀山油锅更是稀松平常。

    且不说其他几层到底有着什么,仅仅这层冰山地狱,就够他们受的。

    风雪一次比一次大,逗留在此不过是坐以待毙,权衡之下,二人决意趁雪小些时,找一找出路,待雪下大之前,再寻一处石头避一避。

    司幽曾言地狱可怖,却并未将话说死。

    那么,或许还有这离开此处的法子。

    只是这条路,不知藏在这雪原何处

    即便雪渐渐小了,风还是如刀刃一般,刮得人皮肉生疼,刺骨的寒意直往衣衫里钻,避无可避唯有忍耐。

    重黎如今身短人轻,一脚塌下去,半截腿都埋进了雪里,虽未开口,脚程却是渐渐慢了下来。

    他这身白衣几乎与周遭的雪融为一体,云渺渺有数次回过头,都险些找不到他人,终是停了下来,取出了捆仙绳,将其缩小变作细绳,其中一头系在他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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