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虚与委蛇
“叶——秋！”
叶秋第一时间往屋里躲，岂料赵涵那个小魔头已经发现了他，她隔着十几米远双手负后，笑眯眯道：“两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是那么怂。”
赵涵打小古灵精怪，性格高傲，但她确实有高傲的资本。姣好的面容让她看起来精致地像个人鱼公主，再加上一米七零的身高，惹火的身材，实至名归的9分美女。她还是个学霸，当年同时收到近十张世界顶级大学的Offer，她最终选择去英国留学。
赵涵今天穿了件黑色露肚脐的小上衣，下面是一条短到大腿根的热裤，特显腿；她皮肤倒是不如洛阳白皙，但人留学欧洲，崇尚小麦色。
走在街上，轻易秒杀一片的那种。
叶秋只能捏着鼻子迎上去：“早知道你回国了，我该退避三舍才是，好好待在上浦，绝不踏足江宁。”
“呵呵，怪我咯？难道不是因为你能力平庸，赖在上浦也找不到工作？”
“说得对，赵涵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明察秋毫。”叶秋深知这个女人瑕疵必报，跟她顶缸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所以言语上保持克制，曲线杀敌，坚持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迂回战线。
赵涵围着他转一圈，继续挑衅：“啧啧，长得倒是凑合，人模狗样的，没有浪费我姑父的优秀基因。可是您这本事，着实一般。”
“我姑父当年是什么人物？心系百姓、运筹帷幄，江宁如今这些大人物，六成都是姑父手下的旧人吧。再看看你，十足的窝囊废。”
“诶诶诶，过分了啊。跟我爸比，我是平庸了一些，可我好歹是上浦大学新闻系毕业，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不堪。我们专业的学术实力，在国内也是公认的首屈一指。”
“上浦大学，很出名吗？”
赵涵指着自己，俏皮道：“出了亚洲，不堪一击。”
叶秋只能迎合她：“说得对，您那种高高在上的大学，我这种平庸的人，这辈子都不敢奢望。”
“咦？”
“情况不太对啊？”赵涵依旧占尽上风，心里却毫无从前的快感。
她以前经常捉弄叶秋：操作很简单，只需要一句简单的话，往往能激怒叶秋的情绪。然后只需要稍微扇扇风，叶秋的情绪就会从愤怒升级成狂怒，他会用尽全力“杀敌一百自伤一百二”。
最终的结果，当然是叶秋丢盔弃甲、伤亡惨重，赵涵开心笑到最后。
这招百试不爽。
但今天的场面，似乎有点脱离赵涵的掌控，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叶秋，你都快步入中年了，还没个女朋友？”赵涵继续挑衅。
“没呢，没您那么优秀，没人瞧得上我。”
“你真是够逊的！”
“是啊，我得努力向您看齐，您真是太棒了。”
“叶秋，你就不能爷们一些？我男朋友暑期做了一个金融项目，挣了小一百万英镑。再看看你，一把年纪在家啃老，您就不憋屈嘛？”
“哇，你男朋友好厉害，简直是我的人生楷模！”
三个回合下来，赵涵彻底怀疑人生！这些轻易将叶秋玩弄鼓掌之中的诛心局，怎么通通不好使啦！
难道是叶秋的脑子突然好用了？
赵涵有点不开心。
叶秋笑看赵涵，眼神似乎在说：赵大小姐，尽管放马过来！
——
赵青越爬越高，排面越来越大，全品牌的豪车都换了个遍，这让叶秋不胜唏嘘。
生活就像一场马拉松，不跑到终点，谁知道结局？
去他妈的好人好报，与人为善的爸爸，在土里；虚与委蛇的二舅，在云上。
跟赵涵叙了旧，叶秋赶紧迎接二舅妈。
其实迎接不迎接也没所谓，二舅妈母女是空着手来的。
叶秋从二舅妈手中把那件价值不菲的Dkny外衣接过来，二舅妈满是玻尿酸的脸上眉头紧皱，嘱咐道：“秋、秋，家里那旧家具挺脏的，一定要给我找个一尘不染的地方再挂起来，这衣服可贵呢，洗一回大几百块。”
叶秋想把衣服扔她脸上，妈妈是唯一从姥姥那里遗传了爱干净基因的，大舅妈二舅妈爱干净的水准，跟妈妈比就是个笑话。
一圈子的亲戚，论干净整洁，哪家敢跟他家比？
二舅妈这句话，太伤妈妈自尊了。
叶秋倒无所谓，只是不知妈妈听见这句话，心里什么滋味。
这栋老式别墅，如今算是非常老旧了，在车水马龙的都市中毫不起眼。搁在二十几年前，那可是稀罕玩意儿。那时候二舅刚结婚，二舅妈舅总喜欢把这里当成婆家，有空没空都来长住。那时她眼里，还全是羡慕。
叶秋不想在妈妈心口上撒盐，他忍住一股怒气，笑道：“放心吧舅妈，我把衣柜单独收拾个隔间出来，衣挂、木板，通通用新毛巾擦一遍，保证万无一失！”
二舅妈听了，喜笑颜开：“我们秋办事，就是妥当。”
“我可没看见妥当，我只看见一个求人办事的可怜虫、卑躬屈膝的可怜样子”
赵涵一路玩着手机，继续开口伤人。在她眼里，书呆子一样的表哥，实在配不上他的尊重。
叶秋：“不能跟您比，您大学专业全球领先，去欧美顶级投行找个工作，轻松随意一气呵成。我们这种犄角旮旯的普通大学生，找工作难如登天，这不只能低声下气跟舅舅舅妈张口嘛。”
叶秋继续演戏。
“切！”赵涵昂起头从他身边路过，翻了个白眼：“弱者嘴里，全是借口。”
“可不是，我就指着一堆借口过日子。”
“小涵，怎么不跟姑妈打招呼？”两个孩子一见面就掐，二舅妈可能觉得有些尴尬，强行结束战局。
——
饭桌上，叶秋给二舅妈和表妹提前盛好了鸡汤，问道：“舅妈，我二舅什么时候到？我妈过年没见着二舅，一直念叨来着。听说二舅今天来，我妈特地买了他爱吃的大龙虾。”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二舅妈一拍自己脑门，懊恼道：“姐，忘了跟您说了，赵青今天参加市里一个重要会议，抽不出时间来，我也忙，把这事忘脑后了。”
“他是大忙人，来不了没关系，回头你把我准备的那些水产啊，带过去。”妈妈听见二舅不来的消息，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
叶秋心里冷笑，赵青可以的，明知道亲姐姐有事求他，这时候玩起水遁。就算帮不上，大可以当面讲清楚，搞这套虚头巴脑的说辞真是可笑。
只是可怜了妈妈，忙前忙后张罗这一桌子。
这是单纯求人办事吗？难道不是因为太长时间没看见弟弟，就想给他做点好吃的？
姥姥在世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好。大舅和二舅，全是妈妈一手带大。
长姐如母，这话一点没错，尤其二舅，上学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叶秋家出的。临到毕业，还是叶秋爸爸一手将他安排到自己单位。否则那年代区区一个中专生，有什么资格吃皇粮？
二舅这二十年来春风得意，早已忘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叶秋看不过去，他给妈妈夹了些菜，不经意问道：“不对啊舅妈，今天是公休日，除了媒体性质的单位，二舅他们应该全体放假吧，这个时候领导还忙开会？”
妈妈赶紧给他夹了个鸡腿，拦着他的话：“你二舅日理万机，又不是你这种无业游民，哪有什么公休日！”
叶秋打开电视，新闻上正在报道今年的下乡活动，江宁发展中心全员上阵，利用假期在辖区内全面开展下乡活动。
叶秋盯着电视上那个接受采访的领导，说道：“妈、舅妈，你们看，今年主持下乡活动的，是二舅发展中心的副手，这点小事哪轮的上他亲自参与。”
他看了眼二舅妈，笑问道：“舅妈，我舅不会是瞒着您，金屋藏娇吧？这会儿没准正你侬我侬、二人世界？”
“你别瞎说！”妈妈赶紧打断他的话。
二舅妈一块肉含在嘴里，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
一旁默默吃饭的赵涵，摊牌：“叶秋，你就别瞎掰了，我爸不想见你才找个借口不来的。”
二舅妈脸上唰一下，全白了。
赵涵语不惊人死不休：“姑妈，实话跟您说吧，我爸这会儿正在度假村，跟圈里几个朋友打高尔夫呢。也谈不上什么朋友，就是一个阵线的同事而已，他一点也不忙。”
……
气氛瞬间有点尴尬，叶秋倒没什么，他从来都没把找工作的希望寄托在二舅一家身上。
老话说得好，娘有爷也有，还得自己有。
哪有靠求人办事活一辈子的。
赵涵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覆水难收，再解释也是多余。
妈妈微微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弟弟，也是丈夫生前一手提拔的弟弟；就算姐姐提了些过分的要求，跟姐姐大大方方说明原委就是。
什么样的铁石心肠，宁愿跟酒肉朋友虚度光阴，也不肯来家里吃口饭？
妈妈有些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叶秋很心疼。
他平静地吃了一口菜，说道：“舅妈，劳驾给我二舅带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