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诡香
2.
在那之后,苏黎就回来了,他从棺材里坐起来,左右转了转头,然后爬出棺材,是爬,不是跨,他的腿好像还有点僵硬,动弹不得,摔到地上的时候发出嘭的一声。苏槐下意识去扶,就感觉苏黎冰冷滑腻的手握进了他的掌心里,指头钻到指缝里,握稳了,颤巍巍又站起来。
苏黎一路走到了客厅里的沙发边上,坐下,身上带着被冰棺冻久了的寒气。奶奶则转头从厨房柜子里拿出冬天用的煤炭,盛了满满一盆,点燃了给他暖身子。过了一会,苏黎的脸上就被烘出了一点红晕,开始有了正常人的体温。
那盆煤炭燃烧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烟尘,但除了焦味,好像还多了一股很奇异的香气,像是在普通的煤炭里多掺了什么东西,客厅也不是很通风,苏槐闻了一会,觉得有点难受。
“阿黎多烤烤火。”
奶奶轻声说。她往火盆里又添了一根奇怪的木头,那根木头生得有些奇怪,碗口粗,很短,像是几根形态诡异的细木头扭在一处,兴许是纠缠久了,掰不开,就在结节处生出几颗石头大的瘤子。
苏黎在脸庞被炭火照得惨白,他在徐徐烧起的诡香气味中,突然很轻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接着就开始恢复了呼吸。
苏槐听到弟弟去世的噩耗那天就打了票回到村子里,这期间转车、赶路,一直没停下来,已经被突如其来巨大的悲痛麻木了,乍然看到眼前诡异的这一切,反应就有些迟钝,等苏黎坐下后,也呆呆地坐在奶奶和苏黎的对面,看着奶奶握着苏黎的手腕轻轻地搓。
直到炭火盆里突然烧断了一根炭火,断掉的木头掉到炭火灰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他才渐渐回神,后知后觉感到一丝恐惧。
他在无边的安静里,先看一眼奶奶,又看一眼苏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这是怎么回事?奶奶——弟弟他没死?”
奶奶阴沉沉看苏槐一眼。老人家的脸庞布满了皱纹,一个人一旦上了某个年纪,活到了足够老的时候,脸上的线条就会像是一部看不清楚构造的书本,写满了无人能解答的秘密。不过这些皱纹虽然可怖,但奶奶的眼睛却还是和苏槐记忆中的那样没什么区别,她年纪虽然大了,眼神却一直很好,眼睛乌黑到一种地步,瞳孔也大,年轻时候,肯定非常漂亮。苏槐苏黎兄弟俩的眼睛都像她,尤其是苏黎,这样的眼睛在看人的时候,就会显得格外专注。
两个人听见苏槐开口,都转过头,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老大,”
奶奶站起来招招手,让苏槐跟她出去,“过来。”
苏槐跟着她起身,有些陌生地看房间一眼,这个他一直住到成人,前后左右上下都摸得清清楚楚的老房子,不停翻修,不停保养,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这个暑假苏黎意外的死和突然的复活,突然开始变得有些阴森诡异,让他甚至有种当场逃跑,跑得越远越好的冲动。
奶奶说:“老大,你不要惊讶。你记不记得以前村子里,就有过死掉的人从土里面出来回家的故事。”
苏槐当然记得,这些都是小时候奶奶为了吓唬他,在睡前经常爱说的鬼故事,苏槐小时候还会被吓得半死,到后面都习惯了,只当志怪鬼故事听,反正抛开那些恐怖元素和故事里那些熟悉的村子里有过的人物名字,有些情节还是很有意思的。
奶奶慢慢道:“阿黎已经不在了,他现在身体里的,是个恶鬼。”
苏槐下意识朝房间里看,苏黎还默默地坐在沙发上。
“为什么?”
苏槐问。
奶奶说:“我不能说太多。老大,这是我们家很久很久以前,祖上欠了这个恶鬼的。他既然选择用阿黎的身子回来了,以后你就当他是阿黎。你也不要问他,也不要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
“恶鬼?什么恶鬼?那是个恶鬼,不是阿黎吗?”
奶奶缓缓地点头,“是啊,老大。你不要惹到他,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苏槐于是想到苏黎头朝下的死状,还有停尸房里招来招去的旗子,古时候的旗子就有招魂的作用,所以房间里那个莫名其妙的旗子肯定不是随便摆放在哪里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打了个寒噤,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辛,连带着看着奶奶那张熟悉的慈祥脸庞,也觉得鬼气森森起来。
苏槐说:“奶奶,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想知道,那真正的阿黎去哪了。”
“阿黎?”
奶奶深呼一口气,缓缓道:“阿黎他——”
“你们在喊我吗?”
趁奶奶和苏槐两人聊得正投入,苏黎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眼睛仍然是僵直无焦的,但中间的瞳孔里已经可以隐约透出一点奶奶和苏槐两人惊惶回头的身形。
“阿黎,你别乱跑。”
奶奶没有继续和苏槐说话,过去扶他。
苏槐浑身冰冷,想到奶奶刚刚说这不是苏黎,是一个附身来讨债的恶鬼,就有些不敢靠近。就连看着奶奶对苏黎的百般周全,都觉得奶奶的神色里带着恐惧和殷勤。
“哥哥。”
苏黎偏过头找苏槐,“你回来了。”
这样带着撒娇意味的语调太像苏黎了,苏槐想。
苏黎继续说:“我想吃棉花糖,哥哥,你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卖了吗?”
棉花糖是阿黎生前最喜欢吃的零食。苏槐突然就有些精神错乱,这真的不是苏黎回来了吗?或者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死,是奶奶和村民他们弄错了,弄了个大乌龙,才把他吓得不轻,奶奶年纪大了,又很迷信,不小心弄混事情,这也是有可能的不是吗。
奶奶哄道:“阿黎,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先陪奶奶回去烤火,好不好?”
苏黎点点头。
可是回到客厅里,那种带着奇异香味的煤炭,烧起来浅淡的惨白色火焰,把苏槐的理智又拉回了一些。
苏黎乖乖地跟着奶奶走,临走前又回头去看苏槐。死了一段时间之后再活过来,他的身体好像还是有点不灵活,回头的时候动作一顿一顿的,像是有点生锈了的玩偶。
“哥哥,”
苏黎说:“过来陪阿黎。”